随着两位牺牲新兵的遗体被缓缓抬下飞船,安静肃穆的基地之内,忽然响起了联合舰队的军乐曲——“星辰大海的征途”。
陆安听见这首乐曲,心中更加恍惚了。
“星辰大海的征途”并不是一首庄严肃穆的乐曲,甚至正好相反,这是一首十分欢快、振奋人心的乐曲。
因为在星河历前,这是一首歌颂宇宙殖民开拓的赞歌,四百年前的人们正是唱着这首歌踏足了月球、火星、木卫二、金星,建立了如今的五大联合政府。
那个时候,人们飞到火星平均时间便要一年,飞往木卫二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那个时候的金星环境犹如传说的地狱,小行星带更是如同史前洪荒一般荒凉。
然而,正是唱着这首“星辰大海的征途”,先辈们义无反顾地冲入茫茫宇宙,告别了人类幼年时期的摇篮,像是一个倔强的少年一样一去不回头。
他们有着少年一般的情怀,诗意、浪漫、冲动、蛮干,在月球上那种微弱的重力环境下建立大气层,在干涸如同生锈的铁球一样的火星上开辟海洋河流,在如同末日终结的冰冻星球木卫二上建立定居点。
那种情怀,就如同每个人的少年时期一样,荒唐、幼稚、可笑,却又往往最令人怀念追忆。
就如同这首“星辰大海的征途”一样,这便是那个时代牺牲于太空的人们葬礼上的挽歌。当然,与其说是挽歌,不如说是赞歌,赞美每一个牺牲在太空中的人。
那个时候的军队——联合太空卫队,正是人类冲入宇宙的先锋军,基本上所有人类踏足的地方的第一个脚印,都是联合太空卫队的军人们印下的,所以这首歌顺利成章地就成为了“军歌”。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年代,这却成为了莫大的讽刺。牺牲于人类内战的将士们,在星辰大海中死于自己船上的同胞之手,听着欢快的赞歌“星辰大海的征途”入葬。
所以,自然而然的,陆安对于这首歌毫无好感。甚至,严格说起来,陆安对于有关军队的一切都没有好感。
可惜,命运却偏偏喜欢跟人开玩笑,陆安生活中的一切都又跟军队脱不开关系。
他的爷爷是联合司令部的元帅,更是这只军队名义上的总司令。
他的父亲是联合太空舰队史上著名的将军,甚至是以军人的身份牺牲在了战场上。
他自己也是军校的学生,本来以为可以逃离军队,结果现在身为军队的新兵身处月球,在基地内送别自己牺牲的战友。
命运给予人的往往不是人喜欢的,或者说,人对于主动被给予的东西都没有多少好感。
陆安对于一切跟父亲的死沾边的东西都特别讨厌,毕竟自己的人生被那一天一划为二,从此生活中的一切都支离破碎。
看见这样的军中仪式,让陆安在恍惚中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然让他心中颇为讨厌。
而在基地训练操场想起陆应邦的,不仅仅只有他的儿子陆安,还有他的学生,正站在教官队列中的谢思兰。
星河历406年9月3日的上午,陆应邦的灵柩被迎回零区联合峰荣誉军人公墓,那个时候谢思兰也是在场的。
那一天,除了不能到场的,陆应邦当年在军校里的学生都去迎接这位老师了。当然,那些其余没有到场的并非其他原因而不能到场,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在荣誉军人公墓中等待着陆应邦了。
尽管当年的陆应邦劝他的每一位学生,“你们就不要去了,老师去了,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去。”
“老师,我们不怕死,我们不怕跟那些火星人决一死战,人类的未来不能交到他们手上。”
谢思兰至今记得陆应邦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幽幽叹息道:“你们不怕,老师怕呀。”
后来,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舰队大决战——地月拉格朗日点大决战中,联合太空舰队和外行星联合保卫舰队惨烈对决,那一场决战过后,谢思兰有五名同学永久地魂留太空。
当陆应邦回到学校后,谢思兰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深深的悔恨。
惨烈的牺牲震惊了每一个战争中的人们,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播下了仇恨的种子,大家被鲜血刺激得浑身只有复仇的yù_wàng。
谢思兰那个时候也要应征参军入伍,然后又一次被陆应邦劝阻了,甚至他强硬地当着谢思兰的面将她的名字从军队应征名单中删除。
谢思兰一气之下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师。
即使是第二次舰队决战后,奋不顾身以至于浑身上下断了数根骨头的陆应邦,回到沪杭联合市大湖旁休养,谢思兰也在门口徘徊了好久而没有进去。
那个时候她是想再次应征入伍的,她知道陆应邦肯定不会同意的,索性又扭头而去。
然后,再次听到陆应邦的消息,就是在战争结束的时候。
那个时候,陆应邦突袭了小行星带的战争堡垒——泰坦,一举切断了火星和木卫二的联系,又迫降了木卫二政府,让战争戛然而止。
谢思兰心中既甜蜜又气愤,自己的老师果然像同学们所认为的那样是个天才般的英雄,只是他一个人出尽了风头却不带自己去玩,真是小气。
随即噩耗传来,陆应邦在返回地球时途经小行星带,他的座舰忽然失去了联络。
整个人类世界冉冉升起的闪耀新星,最终却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
谢思兰自然不是像陆安那样,直到星河历406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