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淡绿色的酒液,偶尔呷一口品尝着微苦而清凉的滋味,陆安悠闲地坐在这家连名字都没有的酒吧之中,望着那个来时的街口,等待着苏如玉的归来。
口中的微苦,此时在他的心中,却化作了微甜的滋味,一丝丝、一缕缕,萦绕在陆安的肺腑之间。
在“阴影之心”中,他一边跳转于那些闪烁的星辰之间,一边心中对于妹妹安娜如今的状况念念不忘。
其实,陆安之前并非没有机会直接与妹妹安娜面对面,之前在9786号基地的舱式智脑中,虽然网络时延让人难以忍受,基本上很难进行正常的交流。
可是如果真的要同妹妹面对面的话,陆安相信哪怕是为了听对方的一句话,兄妹二人都可以相互等待一整天的,不是为了交流,只是为感受对方还存在于自己的身边。
陆安是相信着的,可是他却不愿意如此仓促、如此草率地面对自己的妹妹安娜,他总是希望能够完好无缺地面对着妹妹,以完美的过往姿态出现在妹妹。
不让妹妹等待,她那短促的生命时光经不起任何等待,只是陆安过往一直秉持着的信条。大约自从暑假开始,他才渐渐开始有了回旋的余地,能够稍稍远离妹妹了。
然而,在小行星带的陆安,一直抗拒着以狼狈的姿态面对着妹妹。
如果妹妹已经痊愈了,她以全新的姿态面对着自己这个哥哥,而自己怎么能够在当时那种状况下面对崭新的妹妹呢?那么可笑,那么狼狈,那么令人担心,完全不是一种能够庆贺妹妹新生的状态。
如果自己驻守在一颗荒凉偏僻到网络都没有的小行星上,这样的事情让妹妹知道了的话,陆安十分确定的是妹妹必然会担心自己的。他不想让妹妹担心自己。
他想以足够完美的状态来对妹妹说出一句恭喜的话,将他们两人过往生活中所有的担忧、恐惧、悲伤,统统都宣告结束,而不是像以往担心的那样,兄妹二人的生活在目光所及的某年某月某日的某次发病中戛然而止。
所以,陆安在确认网络状况足够完美到直面妹妹前,他强忍住了联系妹妹的冲动,静静等待着。
如今,在能够正常通过星际量子同步网络回归“人类世界”后,陆安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心中原来隐藏着从未被自己察觉到的恐慌。
人在遇到重大转折或是关键抉择的时候,总是难免瞻前顾后的,除了某些心志坚定的超人之外,在面对未来的迷茫未知时,越是事关紧要就越是如此。那些所谓的超然物外、冷静客观、理智分析等等,在“关心则乱”面前,其实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陆安是不得不相信的,因为除了相信,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然而坚信不疑的事情,一旦有怀疑开始滋生,就会持续不断地地动山摇。
万一呢?万一老头子欺骗了自己呢?万一他忍不住心中的厌恶,故意欺骗自己,好让自己远离安娜,让妹妹一个人孤独地在地球上死去呢?
万一即使老头子没有欺骗自己,而治疗在最后关头却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呢?万一虽然治疗达成了预期效果,安娜却依然未曾彻底治愈,那在过往如同命运的诅咒般的假死病只是潜藏了下来,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刻又如同未结束的噩梦一般猛然迸发了呢?
万一妹妹的假死病被治愈了,却又出现了其他情况的症状呢?
万一……
人的恐慌是无止境的,一旦恐慌蔓延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恐惧,那么这种情绪就会像变异的肿瘤细胞一样,无限扩散。
虽然陆安在苏如玉面前谈及自己的妹妹时,一口咬定自己的妹妹能够痊愈,可是他心中坚不可摧的“确信”堡垒上却有裂纹不断延伸着。
当“网络不可用”这样的护城河干涸之后,疑虑如同敌人一般潮水涌到摇摇欲坠的堡垒下面,稍微一用力就让坚固的城堡轰然倒塌。
陆安在这家酒吧的橱窗前坐下时,还没有发觉,可是当他坐下后点开了智脑,犹豫于去见妹妹安娜还是进入“阴影之心”的组织大厅时,才惊愕地发现,原来自己在苏如玉面前只是一直嘴硬罢了。
他心中也是不确信的,万一妹妹真的没有痊愈的话,自己该怎么面对妹妹安娜,自己该怎么安慰她?妹妹安娜在得知自己能够被治愈时,那惊喜过度的错愕幸福表情,明显是获得了人生的希望之光。
希望之后的绝望,比绝望本身更让人绝望,那是永无止境般的黑暗。
所以,陆安找出了借口说服了自己,见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在昏暗的酒吧之中呢?还是再等等吧,等到自己处于足够合适见自己的妹妹的状态时,再去见自己的妹妹吧。
只是,陆安在梅花k的房间中,心不在焉地跳转于一颗又一颗闪烁的星辰节点时,不知为何便潜入了宪兵司令部之中,也不知为何就开始翻检宪兵司令部下属的“仿生实验室”的资料,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找到了“仿生实验室”跟踪调查部门出具的那份报告,那份由宪兵司令部本部转呈联合司令部总司令陆勇的报告。
那份报告,是一份关于假死病治疗实验的跟踪分析报告,那份报告最后陈述的案例是一位名叫安娜·杰斯洛特的女孩儿,而那个女孩儿最后的诊断治疗结论是,“确认治愈,该治疗实验达到预期效果。”
陆安当时仔细阅读完这份报告,只是木然地跳转出去,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