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枝枝火把在台下聚焦,将禹登台四面围住,黄琬出奇的平静。他推开了何逵,抖抖衣衫,回到大帐。何逵不放心,跟了进来,亦步亦趋。
“子高,取些水来,我要洗漱。”黄琬停住脚步,转身对何逵说道。
“喏。”何逵招手叫过一个掾吏,让他去取水,自己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挪开片刻。一夜未睡,他的眼睛熬得通红,看得黄琬心里一阵酸楚。何逵是他辟除的太尉掾,有君臣之谊。以他对何逵的了解,如果他遭遇不测,何逵很可能会陪他一起死。
“子高,不必担心。”黄琬一声叹息。“当年党锢那么严酷,我都没有寻短见,今天也不会。说实话,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见孙策一面,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是救世的明主还是乱世的奸雄,为何何伯求、张孟卓那样的人都会与他化敌为友。”
何逵想了想,欲言又止,低声应诺,站在一旁。“那我去准备一点早餐。”
“一起准备吧,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好有力气突围。”
何逵应了,转身出去安排。有掾吏取来水,黄琬洗了脸,对着水盆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看了半晌,一声轻叹。他在案前坐了下来,打开砚盒,注入几滴清水,放入两粒墨,捏着研子,慢慢磨起墨来。等何逵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研好了一池墨,提起笔,在准备好的纸上写下一行字。
“四月十一日,琬白:谋划三十载,一朝覆败,书生不足成事,琬之谓也……”
黄琬神情专注,身体端正如松,落笔稳健有力,一笔一画,不疾不徐,一行行字在他笔端流淌而出,行云流水。何逵在一旁看着,在心中默念,越看越伤心。这是一封绝命书,写给袁绍,黄琬回顾了党人与外戚、阉竖抗争的历史,检讨党人诸项大事的成败得失,一直到此战的仓促,字字血泪。何逵与黄琬相识多年,第一次看到黄琬如此不留余地的剖析自己,若非死志已定,但凡有一丝荣辱之心,他都不会说得这么坦然。
黄公死矣。何逵在心中哀叹。
黄琬洋洋洒洒,不知不觉的写满十余枚纸,至少有三四千字。他放下笔,揉着手腕,看着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笑了一声:“居然写了这么多,终究是个书生啊。子高,你记住了吗?如果我战死在这里,这封信送不出去,你一定要想办法面见袁本初,将这些话告诉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他能戒骄戒躁,多一些耐心,也许事尚可为。”
何逵含泪应道:“请黄公放心,逵一定竭死力,护送黄公突围。放眼天下,还能让袁盟主信服的非黄公而何人?黄公心得,当面陈盟主,方有奇效。”
黄琬叹了一口气,心中哀叹。是啊,现在袁绍还能听得进谁的话呢?他不愿在何逵面前说袁绍的不是,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一片安静,连战鼓声都没有,不禁奇道:“黄忠没有进攻吗?”
何逵惊醒过来,拭去眼泪,摇摇头。“可能是等朝食之后吧。他们战了半夜,应该也很累。”
“不对,身处险地,应该速战速决,否则援兵来了,他未必能胜。”黄琬起身出了帐,来到台边,举目四眺。天色已经渐亮,旭日初升,照在台上,山林间却还昏暗,能看到不少旗帜和火把,却听不到叙声音。黄琬不禁赞道:“数千人列阵,不闻一丝杂音,黄忠治兵果然有手段。败在他的手下,我一点也不冤。”
何逵没有接他的话,心中却升起强烈的不安。
朝阳渐渐升了起来,台上台下都升起了炊烟,双方将士都开始吃早饭,谁也没有发起攻击。阳光照亮了密林,将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黄琬等人的面前,飘扬的战旗,井然有序的阵地,各就其位的将士,甚至盔甲、兵器上的血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何咸送来两碗粥,黄琬取了一碗,一边吃一边观察黄忠的阵地。他没看到黄忠的身影,但他看到了黄忠的战旗。黄忠离得比较远,将禹登台至少有三百步远,就算是六石强弩也射不着他,被树影挡住之后,远程狙击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黄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本以为黄忠会发起进攻,可是现在看来,黄忠的阵地是一个防守的阵地,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他只是将禹登台周边的几个出口堵住,除了辎重车之外,还有不少将士在栽木桩,木桩半截埋入土中,或用大石压住,削尖的一端朝向禹登台。
这人谨慎到这种地步,明明可以强攻,迅速取胜,却围而不攻,等他主动突围?一攻一守,伤亡比例相差明显,可是这会延误战机。对黄忠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子高,黄忠这是想干什么?”
何逵没吭声。黄琬没听到回答,有点诧异,转头看看何逵,这才发现何逵脸色很难看。他以为何逵是一夜未睡,精神不济,刚想安慰何逵两句,何逵哑着嗓子开了口。
“打援。”
黄琬一下子没听明白,眉头微挑。何逵咽了口唾沫,又说了一句。“黄公,黄忠这是要将你当作诱饵,诱城中的将士来援,歼灭于台下。”
黄琬如梦初醒,心脏猛地一紧,就像被人用力攥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他以身为饵,要诱伏黄忠,结果黄忠来了,围住了他,又把他当作诱饵,迫使襄城的守军来解围。一旦襄城守军被他击杀大半,襄城也就守不住了,很可能会落入他的手中。
“我真是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