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由面前,听说自己已经“上达天听”,还得到了秦王政的褒扬,黑夫表现得很激动,几近语无伦次。
可在离开了郡尉府后,他却对李由转述的那句话,自有另一番见解。
“或许在王的眼里,天下人,都是价值不一的物品工具吧,对他建成帝业无用者,是只能用来烧火的小荆从,或是栎树这样虽然高大,却不中用的木材。”
栎树虽高,但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
所以荆栎皆是不成材之木,无所可用。
唯有梓材之木,才能被用来搭建广厦,才是秦王眼中有用的人。
虽然庄子好像也说过,梓材易伐,无用方能长久,但这句话已经过时,不适合这个时代了。
秦国是一个类似斯巴达的严酷社会,这里不养“无用”之人,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虽然秦律规定溺婴有罪,但若是生下来的婴儿肢体天生残缺,长大后注定是残疾人,则可以在官府查验无误后,被杀死……
在秦人眼里,这或许是对孩子最大的仁慈。所以黑夫在秦国很少见到卡西莫多、小恶魔之类的残障人士,他们在这个时代的存活率,从出生开始,就比别人低上很多。虽然黑夫对这种做法不敢恭维,但这就是秦国的残酷现实。
战场上也一样,被认为无用的人会被派去填沟壑,所以这个国度里,每个人都要努力让自己“有用”,承担社会责任,并建立功业,得到升爵,如此才能让自己和家族长久。
“如今我好歹也入了秦王的眼,成了一个有用之人了。”
在心里自嘲一句后,前面带路的小吏也停下了脚步,指着一个小院介绍道:“左兵曹史,这便是你的舍院。”
黑夫担任的左兵曹史好歹是四百石的吏员,与县丞、县尉平级,自有舍院居住,不必和普通的郡吏挤在宿舍里。
一边指引黑夫往那亮着灯光的小院走去,小吏一边笑道:“别人来赴任,都是带几个女婢、隶臣服侍,那位冯敬君子更是带了二三十人,非得一个三进院子才能住下,左兵曹史倒好,居然只带了一个车夫……”
黑夫尴尬一笑,他虽然已经是官大夫了,家中有钱十万,但就像许多暴发户一样,并无底蕴。别说仆役女婢了,其实就连那车夫,都是雇的,将黑夫送到地方后,他就会回安陆去,黑夫以后打算自己骑马代步即可,反正郢县军事意味很重,单马出行的人不少……
好在,像黑夫这样两手空空来上任的官吏也不是没有,所以郡尉府会安排一些官奴官婢来照料起居,黑夫总不能忙了一天公务,下班以后,还得自个回家煮饭吧……
小吏叩响了门扉,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头发斑白,脚有些瘸的老官奴,他打着一根麻藁制的火把,见是此间的正主来了,连忙将黑夫迎了进去。
黑夫就着火把扫了一眼,发现这院舍不算小,光是马厩就足能容下四五匹马,自己的车舆和两匹马够放进去了。
对着院门是一套砖石结构的房屋,一宇二内的样式,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但见前院除了负责打扫开门的老官奴居住的小屋外,还有围着篱笆的菜畦,有盖遮掩的水井一口,空空如也的鸡埘边上是不大的茅厕。最南边是间厨房,里面釜碗瓢盆一应俱全。
后院是黑夫居住的地方,有三四间砖瓦屋,除了一间已经收拾出来,铺上了新的睡榻被褥外,其余都还空着。
“左兵曹史且先将就一晚。”
小吏抱歉道:“两个官婢,明日再给左兵曹史送来。”
黑夫也不在意,他在军中早就将就惯了,更何况他住的正屋内,床榻案几皆有,还有面木制的屏风,装饰得比他在安陆老家的房子还好几分呢。
等到小吏告退,黑夫便让外面的老官奴将门关了,再度扫视这小院落,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未来半年,他栖身的地方了。
“不管如何,先在郢县落脚立足吧!若想继续往上爬,那就得在李由面前,一直展现自己的‘梓材’之能才行!”
不过,光是今日预言王翦60万伐楚,就足够李由再度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吧?黑夫也得拿捏好火候,不能表现得太过,万一吓到了李由,反倒不妙。
距离睡觉尚早,黑夫便和那瘸腿的老官奴聊了聊,才知道他来自本地隐官,只是临时被派来看守打扫院子的。
“左兵曹史孤身赴任,也不必太多奴婢,君之起居,自有两名官婢照料,老朽明日便要去他处了……”
黑夫颔首,同时心里暗想:“等等,这样一来,我岂不就过上一男二女的腐朽生活了?”
……
到了第二日,等黑夫起来后,他雇来的车夫和看门的老官奴果然相继告辞,而黑夫也不想干等着那小吏将官婢送来,于是便穿上了
昨天领到的印绶袍服,先行去了趟兵曹官署打个照面……
黑夫穿的是绛服黑革的新官服,意味着他是郡尉属下官员,头戴双板长冠,则代表他的爵位是官大夫,腰间革带上以铜钩挂着鞶囊,鞶囊内盛放着黑夫的小铜印,黑色的绶带露在囊外,自然垂落,秦国的官员们,就是依靠绶的首数、绶色、绶采{纹饰}来区别等级。
郡尉典武职甲卒,故兵曹、贼曹都归郡尉管,所以还是昨天黑夫去过的行宫大院,门口的看门兵卒一看他的打扮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