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不二失魂落魄。/p
他仿佛觉得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p
他想喝酒。/p
入目的是一座很有些年月的大军营,却见一片马车海洋堵在路上。/p
司马长亭、唐龙、唐虎、唐豹、唐雄等纷纷过来向他见礼,他却像布偶一般视若不见,充耳不闻,垂头丧气,软哒哒地直往前面那鳞次栉比的酒楼。/p
三年多了。/p
转眼间,小郎主长高了不少,自己又老了不少。他也不知日子为何流逝得这样快,恍若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要跨入九十岁门槛了。呜呼!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p
多好的诗句啊!没见人教小郎君读书吟诗嘛,这些诗句他一个小小童龀是怎么吟出来的?是妖孽还是天生神授?又或是佛说之前世转灵投胎所致?老夫一生经历了北方战乱,北魏一统,南方刘宋、萧齐、南梁之政权交替,没想到老了还遇到这样一个神童,天佑我墨呀!/p
黄老兴起一短瞬,儒家独尊几百年,连西方传入的佛教邪说竟然也与道家争雄,同被列为南北之三大显学,对我墨家何其不公?如今这三股势力主宰着当今世道之命运,叹呼!悲耶!/p
有人预言,只要这三股势力打破均衡,合而为一,就是天下太平时。这是真的吗?不过,当下这种趋势正在展,但内情异常复杂,谈何容易……咸吃萝卜淡操心,干老夫甚事儿呢!/p
军营位左靠鄱阳王府,右望巍巍钟山,建造在山坡一块皱褶平地上,占地约莫百亩。四周箭楼高耸,外表看上去易守难攻,叼斗森严。/p
接近三千的亲卫军家眷过万,聚居在军营前的清溪大道一带,热闹升平。赌场、酒楼、营妓寨楼林立,俨然一座小县城。/p
“老不休,站住!”眼看孙不二就要进入一座门楣上书写着“一品仙”的酒楼了,随后而至的紫烟立时没好气地高声呼喊。/p
或许是孙不二只顾想着自己的心思,已是外邪不侵境界的他也被紫烟这一惊咋咋的喊声吓得大吃一惊,一趔趞便缓缓转过身来,戟指着十丈开外的紫烟大骂道:“贱婢子,跟着老夫作甚?还不快快回去守护你家郎君!”/p
“啊咿~!怒了?”飞一样追赶的紫烟愕然止步,在距离孙不二五丈开外的路上双眸瞪圆,小嘴儿大张,难以置信。但见孙不二眼皮下藏着一双炭火似的光点在急燃烧,仿佛藏了一只耗子的圆鼓鼓眼袋,一颤一颤又一颤。/p
平日里,那一脸懒洋洋的沟壑仿若得到立正的号令,唰唰唰地排列在那张阴郁的干瘪脸上,黑魆魆地甚是森严。嘴唇上那犹如杂草一般的银色短须忽如狂风卷过,呼啦啦摇曳。唯独那曾被小郎君要求干活时辫成小辫儿的胡须,在没有小郎君的当面强制却自动辫就了。虽然有些潦草,但依旧晃动着逗人乐呵。/p
看样儿这老不休真的生气了。紫烟感觉很好笑。/p
不就是那辆四轮车马车卖了吗,生什么气?这可是小郎君嘴里常常叨叨的“大文章”呀,莫非不甘心被太子五百镒金锭和买?可小郎君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咋呼“赚大了,大了”的呀?/p
“不……不二老爷子(起初是唐睿的玩笑称呼,后来变成唐家堡坞人对孙不二的敬称),您别生气,小郎君见您老一言不就往这边来,怕您老出事儿,所以才让奴婢追来。”紫烟忍住笑点,施礼解说,一脸恭敬。/p
“呼!呼——”/p
孙不二长长地吹了口气,仿若吹出了满腔苦恼和郁闷,忽然哈哈大笑着喊道“还是徒儿好”,旋即又手舞足蹈地吟唱道:“徒儿好呀徒儿好,金锭有了车没了,呜呼!车没了哇,呜呜呜……”/p
见不二老爷子呼地蹲身,粗糙得像老松树皮的双手掩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呼天喊地,呜咽大哭,甚是悲戗。逗得来往之人行注目礼,不少脑袋探出窗户看稀奇。紫烟先是一愣,紧跟着心里一赌,嘴角一扯,鼻翼一酸,眼角不由自主地滑落出泪水,一滴、两滴、三滴……/p
清溪河面跑来凑热闹的清风,摇得路道边的杂草、树叶簌簌作响。军营里的起哄声夹杂着丝竹管弦,隐隐约约传来。偏西的太阳仿若那群调皮的双手托腮扮可爱的小孩一个样儿,盯着孙不二一动不动,大看热闹。/p
三丈来宽的笔直街道上,一个身着灰不灰、黄不黄麻袍,蹲地捂脸,佝偻着身躯啜泣抽噎。整个脊背又黑又亮,闪闪光,好像涂上了一层油。一个身穿翠绿襦裙,左手持剑鞘的少女衣袂飘飘,恍如画中仙女儿,俏立在五丈开外傻呆呆的望着,无声流泪。/p
注目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大有夹道欢迎的阵仗。/p
有人开始悄悄指责紫烟不孝了。/p
各种低低的指责议论声渐成洪流。/p
过了良久,胡乱泄一通情绪的孙不二抬起脸来,见紫烟陪她掉泪,忽然又像做了件错事儿的调皮小孩儿般慌了手脚,忙道:“紫烟小娘,谁惹你了,告诉老夫,老夫这就去收拾他,哼哼,居然敢欺负唐家堡坞的人,真是耍长了!”言讫,硬着脖子,瞪着老眼四下扫描。/p
“啊~!”看热闹人群里的惊呼声不少,大多讪讪摇头,自嘲一笑。几个阻隔在他俩中间的路人赶紧退到边上。/p
紫烟一抹眼角,暗暗大乐,老不休就是老不休,真若告诉了他实情,不知还有什么版样儿耍出来呢。算了算了,哄哄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