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非沉思良久,端起咖啡尝了尝,说道:“我还是喜欢咖啡里不放糖,原汁原味的更接近本质。”
唐霜闻言,笑了笑,看向他,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张非并不是要等他答话,只是开了由头。
果然,张非稍稍停顿,放下咖啡,说道:“我一直以来都是拍现实题材电影,但是对武侠也非常热衷,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我那时17岁,有一次在街边的旧书摊上,发现了一本武侠小说,剧情我大概忘了,但是里面的人物现如今依旧栩栩如生,活跃在我的脑海里。”
“现在来看,那本小说写的并不多好,中等偏下的水准,里面的主角也很扁平符号化,然而我却记了三十多年,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武侠小说,简直惊为天人,就像我面前打开了一扇天地,原来在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如此广阔、奇诡的幻想世界。”
唐霜问:“不知道是哪本武侠小说,让张导念念不忘?”
“那是卧龙先生的《梅花刀》。”
唐霜知道卧龙,他是华夏最早的一批现代武侠的作者之一,其代表作是《双刀》。现在很多武侠小说中的概念,都可以在这本《双刀》中找到痕迹。
而张非说到的《梅花刀》,是他早期的一部作品,水准现在来看不入流,但即便是不入流的作品,对当时的张非来说,也无异于石破天惊,打开了一扇世界的大门。
唐霜静静地听着,张非说道:“所以我才会选择武侠题材作为转型的作品,也是对年少时梦想的一个回应,如果不是对武侠热衷,以及有这种信心,我不可能选一个完全陌生的题材来做,所以从这点上,你大可放心。”
张非继续说道:“你刚才说到的,关于别人对《英雄》的评价,我只能说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难免偏颇,我认为君王与侠客之间并没有恒定的界限,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和判断。”
“你听过唐雎不辱使命的典故吗?”张非问唐霜。
唐霜:“听过,秦王想用方圆五百里的土地交换安陵,安陵君不愿答应,派出唐雎出使秦国。”
唐霜一听张非的话,就大概明白了,但他不做声,继续听张非讲下去。
张非:“没错,安陵,一个弹丸小国,秦国不愿劳师动众,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打算巧取豪夺。安陵国不愿亡国,所以派出唐雎出使秦国。摊上这样的差事,换作其他人,多半路上就逃跑了,但唐雎是一名侠士。”
“秦王对他说,你可知道天子发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意思是说,你不仅不赶快把土地献上来,反而派你这样一个布衣在我面前絮絮叨叨,若惹得我不高兴,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到时候安陵不仅要亡国,可能还要亡种。”
“唐雎说,那大王你可知道布衣之怒。秦王说,布衣之怒,不过就是摘掉帽子,光着脚,把头往地上撞罢了。唐雎说,这是庸人之怒,不是有才能胆识之人的怒。”
“真正的布衣之怒,是专诸刺吴王僚,如彗星袭月;是聂政刺韩傀,如白虹贯日;是要离刺庆忌,如仓鹰击于殿上。”
“唐雎慷慨激昂地说,真正的侠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说罢,他挺剑而起。秦王色变,长跪而谢,说韩国、魏国灭了,安陵国也能凭借方圆五十里的土地而保全下来。”
张非讲完后,直视唐霜的眼睛,同样慷慨激昂地说道:“这就是侠士!《英雄》的故事,与唐雎不辱使命的典故多么相似,秦王震慑于唐雎的机智和勇猛,秦王也震慑于无名、残剑等人的大义与勇猛,所以《英雄》中的秦王,从一开始的嚣张跋扈,到最后变得沉静醒悟。”
张非继续说道:“这就是胸怀天下之侠,不论是无名、残剑,还是秦王,都为天下而站在一起,侠之大者,为苍生计,而不是为些蝇头小怨,为所谓的天下第一,争来争去,拼的你死我活,这样的人哪里能称之为大侠,平白辱没了大侠的威名。”
“那些说什么《英雄》导致武侠世界价值系统崩塌的人,不过是鼠目寸光、胸怀短浅之辈的庸言废语!一介小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讨论武侠!有什么资格讨论《英雄》!你的小说不是给他们品读的!我的电影也绝不是拍给他们看的!这样的人何必去理会!狼嚎犬吠……”
此刻的张非,尽显霸气,这是常年掌权而滋生的气势,仿佛他就是自己口中的侠士,他要为天下侠士正名!
唐霜鼓掌,笑道:“张导说的好!您认为的英雄应该是怎样的?”
张非:“真正的侠士,真正的英雄,不是武功无敌,也不是功盖过人,而是心中有天下,以德效国。小说《英雄》里,无名被乱箭射死,实际上也是长空、飞雪刺秦目标的落空,但是秦王的胜利,也是无名、残剑成全秦王一心为天下的大义思想的胜利,前者是个人恩怨,后者是为天下苍生计。”
“在我眼里,残剑、无名才是真正的大侠,大义之侠,而秦王则是这些大侠的希望……”
张非对《英雄》明显有过很深的研究,他对这部小说的理解,和唐霜基本一致,能找到理念一致的导演,对他,对张非而言,都非常难得。
但是张非却仍然有话要说:“你知道吗,其实《英雄》这部小说里的故事,对我而言可有可无。作为导演,要编故事非常容易,甚至比你的要精彩得多。”
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