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谨没理会黄昭,继续道:“如此庞大的物体同我打招呼,可不吓坏了我!鬼魂我从小到大见得多,只要不危及性命都不害怕了,相反怕忽然出现的活物,或者说是异物。我哆嗦着问他,他是个什么东西,能否和我说几句话,他竟又回答了,声音呜呜的,犹如在哭,告诉我他是个不幸的傻大个子,在世间举目无亲,又看尽世态炎凉,不知该往哪里去,便不如在活人的地盘上守着死人。”
“那么那东西,跟着你进了长安城吗?”苏烈问。
薛谨答道:“我见铁团可怜,便放下惧意,与他交谈,这才知道他是打从长安城逃出去的,至于为何要逃,又来这片坟地呆了多久,他怎么都说不清楚,我也就不追问了。想想去长安的路途虽不遥远,有钱人骑马或坐车很快就到,我却得单靠两脚走,一路上不定还得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这铁团说不定能保我平安。加上他又熟悉长安城人事,若是送我进城,然后各奔东西,岂不美哉?我便提出了这个请求。
“铁团声音听着哀伤,犹如心如死灰之人,我以为会被拒绝,却不料他竟答应了,庞大的身躯挪动起来,如移动的山包。我非贪图便宜的小人,自然得问他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他还真够爽快,告诉我那全是因我身带的鬼力场,能帮他压制可怕的心魔。”
“心魔……”苏烈若有所思地重复。
薛谨见他神色不对,好奇地问:“苏先生,莫非你不仅知道鬼力场,连心魔为何物也清楚?据不才所知,心魔与人的七情六欲有关,却是极为虚幻的说法,从无人真正在意呢!”
苏烈虽为凡身,意志却坚强如神灵,通常不会受心魔所困,但他是知道心魔缠人,并毁人一世的说法的,却想不通为何机甲人也会受这种磨难。
他不想把话题扯远,摇头道:“苏某不知,只是听着字眼怪异,有感而发而已。薛掌柜的鬼力场能吸鬼,这不是好事,却镇得住心魔,听起来又是件好事,还真挺有意思的。”
薛谨道:“心魔只是种说法,铁团的话是真是假又如何深究?我只道他是无处归依,见我一介文弱书生不似拦路凶徒般可怕,便产生了依赖感而已。既然各有所求,我便带着他上了路。我知道藏在他铁皮之下的绝非实心,一路都劝他站起来好好走,他却不肯,总说自己形象丑陋,不可示人,以免为我惹来灾祸等等。”
“那么这一路上,薛掌柜也确实没再遇到鬼魂纠缠,是真有其事吗?”苏烈问。
薛谨点头道:“正是如此,此事直到现在,我仍百思不得其解,就不明铁团究竟具有何种魔力,能助我减弱身上携带的鬼力场,让我鬼眼失灵,不再见满眼的鬼魂。”
苏烈却能想出其中道理,这一切正与“铁团”提过的心魔有关,当心魔成形,凶悍强大过鬼魂,便能击退那些脏东西。但鬼力场阴气足,又能压制心魔,于是铁团与薛谨,莫名就结成了分不开的“难兄难弟”。
薛谨又道:“平安来到长安城后,我便打算与铁团告别。繁华的城市阳气充足,又有钟馗大人暗中守护,我就再没那些烦恼,谁知铁团却从此黏上了我,无论我走去哪里都紧跟不放,这又给我增添了新烦恼。试问哪位学子,能带这么个东西进考场?”
苏烈很想说,“所以你就专门寻了处占地颇广的破庙住下,安置那铁团”,却没说出口,只因前面那位曹掌柜已明言,他说的关于薛谨的话皆为暗中打听,这事要让薛谨知道了,自己难免会惹上探听八卦之嫌。但从另一方面讲,苏烈对薛谨的为人又多了几分了解,此人若是背信弃义之人,爱干过河拆桥的奸事,肯定不会让铁团赖着。那么反过来看,铁团认他为主,是否也具有识人的本事呢?
铁团憨傻粘人,薛谨有情有义,二人就这样在长安城定居了下来。
薛谨后面的讲述,并未向苏烈提供多少线索,无非就是接连三次应试落地,最后心灰意冷,唯有靠写字画画为生,直到某日在街上撞见本城旺族陆家文试招亲,为陆老爷的孙女选上门女婿,他便大胆地前往一试。
或许是因为救下铁团积了德,所以上天眷顾赐福,又或许是入赘陆家非富家公子哥儿们所喜,家中长辈也不会答应,文试招亲的场面冷冷清清,最后薛谨没遇到几个强劲对手就拿了头名,这时才体会了一把过去奢望的,“金榜高中”的喜悦。
薛谨出身寒微,又带着鬼力场,说不出的自惭形秽,然而令他感到安慰的是,陆氏老夫妇不仅没嫌弃他,对他还颇为满意,就觉得这后生面目虽然过于白净了一点,总体说来却是个老实好人。陆家不缺金银,缺的是好女婿。薛谨缺金银,一直认为穷成这样娶老婆是妄想,却不料到头来鸿运当头!
陆老夫妇看样子是急吼吼要抱曾孙子,赘婿人选一定下来,立即就张罗着办婚事。
陆府上下吹吹打打一连热闹了十好几天,婚礼办得那叫一个气派,整个长安城东市就找不出谁没去喝过一杯喜酒。
薛谨如踏上了五彩云朵一般,天天走路像是飘的,与既美貌又有才的妻子如胶似漆过了半月,才想起破庙里虽没啥值钱的东西,却还扔着铁团!
铁团全依赖他薛谨的鬼力场才一直呆在长安城里,自己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跑了,岂不是不理那个古怪伙伴的死活?回想当初,若没有铁团一路保护,他薛谨只怕已加入了鬼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