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然今日要随着吴侯出阵。
他是将领之身,自有侍从将饭食送到手中,免了挤来挤去之苦。匆匆用罢,他想着去找陆逊告个别。
这几日来,陆逊屡次三番劝谏,为吴侯所不喜;昨夜,刘备书信中擅自定下决战之地。
陆逊再一次指出此乃蜀军的阴谋,劝吴候另择决战的时间和地点。
孙权此前患得患失,忽闻刘备愿战,大喜过望,但他总还算存了一份理智,连夜派人打探决战之地形。
探马回报,决战之地地势平坦,北依长江,南接群山密林,略显狭窄,但勉强够十万大军摆开阵仗。
孙权担心蜀军会伏兵于密林,但探马又云,山势陡峭,非是伏兵之地。
孙权犹不放心,再派斥候连夜搜索位于决战之地南侧山林,在确定方圆十里并无动静后,终于下定决心。
大抵人的天性便是如此——倘若刘备彼时立刻答应决战,按照孙权狐疑之性格,可能还会细致掂量一番;但刘备一番欲拒还迎,反令他生出失而复得之感。
孙权心潮起伏之下,再听不进任何劝谏。
陆逊直觉不妥,还待再劝,但这一次终于彻底将孙权激怒。
孙权竟然当着诸将的面,直斥他“畏敌如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勒令他领本部万余人马守护营寨。
陆逊资历尚浅,甘宁、韩当等旧臣不怎么卖他面子,少有将领愿意为他规劝盛怒中的孙权。
于是乎,堂堂新任的一代大都督,就此错过这一场吴蜀之间的大决战。
朱然与陆逊向来交好,知道他此时必定满腹委屈,便想在临行前去找他告个别,顺道宽慰几句。
走到陆逊帐前,却被告知大都督正在营前处置工事。
赶到营门,果见陆逊正在指挥百余士兵搬除拒马,填埋战壕。
朱然行了个礼,奇道:“伯言,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逊见是军中为数不多的朋友到来,回了一礼后,道:“今日决战,我军若是取胜,这些拒马、战壕便再无用处了。”
今日决战必赢,这是吴军上下的共识,朱然也深信不疑。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追问道:
“连我也信不过吗?还请实言相告。”
陆逊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据实道:
“实不相瞒,我军胜了自然万事大吉……只是凡事未虑胜,先虑败,万一我军战败,这些路障不仅阻拦了蜀军,也势必阻挡我军退入……”
朱然大惊:“莫非伯言不看好此战?”
陆逊摇了摇头,拍了拍朱然的肩膀,岔开话题道:
“义封(朱然字)你是见识过蜀国骑兵的,倘若他们冲阵,你务必保护好主公安危。”
朱然不疑有他,抱拳道:
“虽说刘备有骑兵,主公此次不也领了麾下三千虎卫骑参战吗?六万打三万,怎么也不可能输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既是伯言的嘱咐,然自当铭记在心。”
陆逊缓缓颔首,强颜欢笑道:“但愿此番只是杞人忧天。”
两人说话间,忽闻营中伙房方向传来阵阵吆喝喝骂之声。
陆逊与朱然皱眉一视,都可见对方眼中之紧张。
大抵军营乃是肃杀之地,营规森严,别说高声叫喊,就连没事闲逛都有生命危险。
大战当即,谁敢无事喧哗?莫不是发生营啸了?
陆逊大急之下,火速召集亲兵赶赴现场调解弹压。
有了他的强力介入,骚动即刻平息,他又细细调查,很快就将缘由查了个水落石出。
起因是今日决战,吴侯为鼓舞士气,令人烹煮了大量肉食米粮,整个吴军营盘上空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有两名骄兵悍卒为了争夺一口好的吃食,竟然大打出手。
这两名肇事者,一个属于韩当麾下,一个属于鲜于丹麾下,互不统属,互不服气,也无人及时出来调解。
甚至边上的将士不嫌事大,纷纷吆喝助战。
由是这一场斗殴从单独的单挑,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为两部部曲袍泽之间的混战。
面对如此情况,随行而来的朱然只能徒呼奈何。
东吴主要依靠世家豪族建立,许多部将开始都是带着部曲私兵来投靠,为了保障他们的特权,东吴历来实行的是世袭领兵制,简称世兵制。
此次吴侯东来,沿途召集的部将皆互不统属,故而诸将麾下士卒也相互不识,彼此之间少了一份袍泽之情和森然秩序。
陆逊身为营将,一向注重维护秩序,不顾闻讯而来的韩当和鲜于丹求情,坚持要求严惩肇事者。
韩当和鲜于丹见劝不得他,便欺他资历浅薄,将官司打到孙权帐中,请他主持公道。
孙权弄清楚原委后,大笑道:
“将士为一口吃的尚能争个头破血流,今日决战,必能奋勇争先,大破刘备!孤以为不仅不必责罚,还须予以重赏!”
于是,几名肇事的头目不仅安然无事,反而被赐了酒食,以壮行色。
陆逊见状,只得无奈摇头。
其实他也知道,吴侯这番处置或许更能激发观望将士的奋战之心,算是极好的示恩手段。
只是战前斗殴,本就是不详之兆;三军将士,勇于私斗,只认自家将军,不服统一规矩之管教约束,如何能够同仇敌忾,守望互助?
不知不觉,他心中忽对此战结果生出极为悲观的情绪。
那两名肇事的士卒饮了酒水,将大碗狠狠掷于地上,登时摔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