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尽是汉中王之威德。”边上忽然有人发声。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却是早前先来的两名汉子之中较壮的那人。此人年约三旬,神态从容不迫,倒像是个见过大场面的。
马岱是个爱交朋友的性子,遂相邀道:“这位兄弟,桌上有肉有菜,若不嫌弃,还请过来一叙。”
那汉子回了一礼,笑道:“戴罪之身,就不脏了将军台前了。”
他一指马钧,道:“方才这位兄台说到百姓归心,以在下之见,除了汉中王爱民如子外,也因为有诸葛军师开诚心、布公道之故。”
马钧抱拳道:“哦?愿…愿闻其详。”
那汉子道:“汉中王入主益州后,诸葛军师言公安公(刘璋)此前‘德政不举,威刑不肃’,遂携朝中重臣编制《蜀科》,定了下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的规矩。汉中王是仁厚之主,遵循此律,恩威并济,军心民心方定,蜀中乃大治也。”
姜维见他谈吐落落大方,不似寻常百姓,想起刚才他说自己是“戴罪之身”,心下好奇,也是抱拳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汉子摇头道:“鄙姓周,贱名难入尊耳了。”姜维心道,此人既然说自己是戴罪之身,此时不愿透露名字,也是正常。
只听这周姓汉子继续道:“在下本是蜀郡郫县一员捕役。”又一指边上那个瘦小的汉子,道:
“他叫牛三,那日在下巡街时见此人正在行窃,斥而追之。他脚程倒快,眨眼功夫就跑到城外田中。在下抓贼心切,也是一路跟随,跟进田中。虽最终抓获,却也压坏了半亩稻子。《蜀科》云:秋,践踏田亩者,戍边一岁。故而长官判我至汉中南郑服役一载。”
马钧道:“这…这案子是谁判的,兄台犯法,乃…乃是因公,长官这般执法,岂非过于严峻?窃以为不值…”
周姓汉子摇头道:“正是因为因公而犯法,故此案无例可循,从县中一路上报到郡中,郡中悬而未决,终上报至州中,由诸葛军师亲判。诸葛军师言及在下乃捕役之身,熟知《蜀科》,此次纵是抓贼心切,也属知法犯法,当以践踏田亩之罪判。”
边上姜武听得气愤,怒道:“若日后人人都这么判,还有谁肯尽心做事?”
周姓汉子笑道:“小兄弟此言差矣,且听在下把话说完。说来惭愧,军师判完后,又赞在下忠敏于事,当为诸县表率,有罪当罚,有功亦当奖。他已是拔擢在下为县尉,掌一县治安。只待明年戍边归来后上任。说起来,在下此番还是因祸得福了。”
马钧已是露出震惊表情,德以施惠,刑以正邪。此人有古之贤相之风也。
姜武知道误会了这名诸葛军师,挠挠头,指着边上瘦小的汉子,道:“此人犯了盗窃、践踏田亩之罪,两罪并罚,必是要戍边两年了。”
那瘦小的汉子目光闪烁,颇有些不自在。周姓汉子见状道:“这个牛三,性子软弱,就由在下代为回答罢。此次诸葛军师亲理案件后,仅判其盗窃之罪,免了践踏田亩之罪,故此次戍边半年即可。”
马钧奇道:“践踏田亩一事因…因他而起,如何判得兄台,却不判此人?这…这岂非本末倒置么?”
周姓汉子解释道:“这牛三为外乡游民,因躲避战乱流落到郫县,家中奉养一位老母,每日奔波挣口吃食。那日其母染了风寒,他一筹莫展,这才起了偷窃之心…”
姜武又插道:“方才才说到赏罚分明,那位诸葛军师总不能因他是孝子,而免了践踏田亩之罪吧?”
周姓汉子摇头笑了笑,道:“这位小兄弟忒也心急……诸葛军师当场审问之下,方知这牛三目不识丁,每日苦于生计,又兼来蜀地日短,不知《蜀科》一事,军师叹道: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也。遂两罪只做一罚,免了他践踏田亩之罪。”
姜武挠头道:“什么邢不邢,烦不烦的…”
姜维拿筷子一敲他的脑袋,佯怒道:“平日叫你读书不听,今日却出来丢人现眼。你听好了: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语出《荀子·富国》。其意为:倘若不先施行教化就惩罚罪犯,即使刑法很多仍然不能战胜邪恶;教化而不惩罚,那么奸邪之徒就得不到制裁。这是孔子说的话,你小子可记住了吗!”
姜武苦着一张脸道:“少主息怒,到了cd,小人好好用功还不行吗。”
姜母在旁听了半晌,这时突然道:“诸葛军师虽然轻判,但这位牛三家中尚有老母要奉养,眼下其母岂不是要流落街头,无依无靠了吗?这…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牛三闻言,也不知哪里鼓起勇气,抬头答道:“这...这位夫人,且听小人一言。那日判案时,诸葛军师已是赐下钱粮,救治老母病情,还将老母收入鳏寡院中,一日能得两餐果腹,又有瓦墙挡风遮雨,比跟着小人时可强多了。小人对军师的判罚心服口服,只盼着好好在军中做事,最好能就此留在军中,以报答军师的大恩大德。”
姜母闻罢,感叹道:“这位诸葛军师贤良淑德,必是上天派来辅佐真龙天子的。伯约,你到cd后,定要向这位军师多多请益才是。”
姜维自是满口称是。
母子俩说话间,周姓捕役已是用罢饭食,他将系着包裹的哨棒夹于腋下,起身抱拳道:“诸位,说了这许多话,只怕今日要误了时辰,就此告辞罢,后会有期!”说罢,领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