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沈冷在石头山上观沧海,相谈甚欢。
大学士沐昭桐和妻子在等消息,等的却是沈冷来了。
耀月城里有一辆马车出来,沿途精甲护送,车上坐着一个瘸了腿的读书将军,年纪轻轻,挂从三品将军印。
一个看起来须发皆白的老者挺着个大肚子呼哧呼哧上山来,石头山上台阶几百,没隔一个台阶上两侧都各有一名禁军,说起来也奇怪,这布衣胖老头拎着个鱼篓拾阶而上,禁军无人拦,且上一台阶,两侧禁军皆横臂在胸。
他们也是到了这才知道,这老人有多可畏可敬。
禁军将军夏侯芝第一次见到这老人的时候,行了跪礼。
老头带着斗笠披着蓑衣,鱼篓里是三尾刚刚钓上来的包公鱼,还带着海腥气。
等老头儿的身影消失在山顶,所有台阶上的禁军都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无其他,只是因为压力太大。
世人皆知,当朝内阁大学士沐昭桐是三朝元老,雁塔书院老院长也是三朝元老,除了这两位之外,朝廷里还有几位称得上三朝元老的大人物,皆是文官。
说到武将,没有一个人撑得住这么久。
有人说是因为文官心性好少争斗所以长寿,却谁记得将军一身伤?
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武艺军中第一,几无敌手,有他在长安城,军心定民心定,又有几人知道他每逢阴雨身上就会旧伤发作疼的浑身发抖汗出如浆?
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在苦寒之地撑边关二十年,他的铁骑在,黑武人就不敢轻易寇边,又有几人知道他伤痛发作起来咳嗽止都止不住久咳出血?
都说东疆大将军跋扈刚愎,裴亭山若是把衣服脱了,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能把没见过世面的人吓的脸无血色,又有几人知道他整夜不能安睡,失眠痛苦,头痛欲裂?
武将没有三朝元老,因为都命不过六十,甚至挂将印者绝大部分人命不过五十。
上山的老头儿看起来步履不稳气喘吁吁,可好歹活了八十几岁,他不是三朝元老因为早就已经弃官不做,可活了三朝,上一代大宁皇帝是当今陛下李承唐的哥哥李承远,见了这位老人也要拱手拜一拜,称一声大将军。
不为官不上朝所以无争斗,这好像确实能让人长寿些,他五十岁就脱了军甲跑到这东海之滨的行宫里为大宁的皇帝陛下做守门人,一守三十几年。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提起来,大宁续昌二十一年,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父亲登基的第二十一年,黑武人寇边,年仅二十八岁就被皇帝拜为大将军的苏茂功率军六万与黑武三十万大军激战,连破六阵,杀黑武人七万余。
大宁续昌二十四年黑武人卷土重来,苏茂功只带八百兵夜袭黑武rén dà营,将黑武大将军斩首,把兵器挂在战马一侧,一手拎着人头一手拎着酒壶高歌而回,令黑武人谈之变色。
大宁续昌二十九年,黑武人与渤海国联手进攻,当夜苏茂功还在与黑武人厮杀,一日一夜后,十二个时辰率轻骑九千奔行四百里,直冲渤海国大军营地,从黎明最黑暗的时候杀到天光大开,破渤海国大军八万。
大宁续昌三十二年,草原人被黑武人收买,数万铁骑杀出草原,西疆大将军正与西域人厮杀,恰好从北疆回长安的苏茂功便奉旨西征,行至半路偶遇草原rén dà军,苏茂功随行亲兵不过数百,苏茂功将铁盔戴好,抽刀遥指草原大军,大声喊了一句挂旗。
苏字大旗一展,草原人知是苏茂功来,竟不敢战。
老皇帝在位四十年,他守了四十年。
老皇帝驾崩,新皇李承远即位,要拜他为大宁有史以来第一位十九卫战兵大将军,大宁兵马皆归他统率,他却挂印辞官而去,在东海为老皇帝守行宫,再也没有离开过。
老皇帝最爱这海,这行宫,每隔两三年就要来住上一阵子。
老将军挺着大肚子爬到山顶,摘下斗笠擦了擦额前汗水,刚要对皇帝说话,他本是大嗓门,离着还远就要开口,却看到凉亭里君臣二人站在那,像极了自己二十八岁那年在这凉亭里被陛下拜为大将军,那时候他随陛下巡查东疆,北疆黑武人寇边,皇帝将身边所带禁军以及东疆之兵六万尽数交付予他,他没有让老皇帝失望,也没有给别人说老皇帝选错了人的机会,一口气连破六阵。
那年那日,老皇帝将大将军印递给他:“苏茂功,你是大将军了,去北疆替朕把黑武人杀回去。”
此时此刻,站在凉亭里的当今陛下真像是老皇帝,而那少年将军的背影,似乎就是他自己。
有些恍惚,有些唏嘘。
“老将军回来了?”
陛下看到苏茂功归来,笑呵呵的从凉亭里出来:“朕在山上看到你了,你在海边钓鱼,朕在山上看你。”
老将军连忙俯身:“臣这手脚都笨了,大半日,只捉了这三条鱼。”
皇帝将鱼篓接过来看了看:“肥的很啊。”
老将军:“趁着新鲜,可红烧可清蒸。”
皇帝随手把鱼篓递给沈冷:“收拾出来,朕要与老将军饮酒。”
沈冷接过来:“臣去找找厨房。”
“代放舟,你带他去。”
皇帝一摆手,代放舟就连忙过来带着沈冷去行宫厨房,沈冷朝着老将军拜了拜,这才离开,他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没听说过苏茂功为老皇帝守行宫三十几nián de shì,毕竟已经太久没有人提及,老皇帝已经驾崩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