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走到寺庙山门处时,高岳见到门旁石狮子处立着一位身着羽衣的人,细看居然是桑道茂。
桑道茂见到高岳,大为惊骇,原本想转身就走,可高岳却唤住他。
他知道,桑是来准备拜谒李晟,乞求活命的。
因为韩王登基为伪帝时,桑道茂曾被逼迫行符命之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助逆——虽然皇帝李适给李晟的御札上,没有桑道茂的名单,可桑着实心里不安,徘徊在安国寺门口,如今看到高岳,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非常尴尬。
“阿师。”高岳倒主动上前,对桑打了招呼。
桑道茂赶紧将头低下,对高岳掐指行礼。
还没等这位道士开口说什么,高岳就忽然开个玩笑,“桑师能算出陛下有播迁之难,离宫之厄,但可曾算出过自己的卦?”
桑道茂不敢遮掩,便只能承认:“长武师变时某曾为自己算了一卦,利在南方,于是去了终南山,转瞬即为叛党所执。”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皆哈哈大笑,霍忠唐上前说,算卦可算他人,却独独不可算自己,桑师先前曾劝陛下增修奉天城,功勋和高少尹等同,如今功过抵消,也绝不会有生命之虞。
桑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喜,急忙向诸位致谢......
那边,安国寺的东大殿中,李晟特意趁夜将掌书记于公异给喊来,对他说久闻公大才,如今西京光复,我欲迎陛下回驾,可否请公书露布一番,由我送至奉天城?
当然,李晟前去奉天城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要向皇帝恳求,不可放过李怀光。
说完,李晟便说要给于公异一千贯钱的“润笔”。
于公异急忙表示感谢,因为他深知,能执笔写这份露布,就等于是在皇帝前展露自己的才学,如皇帝对他文采十分满意,那么距离自己入翰林学士院的日子也不远了。
故而于公异当即挥毫泼墨,在案前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直到天明时,将写就的露布毕恭毕敬地交到李晟的手中。
数日后,长安城的积雪消散,李晟虽然杀附逆的官员杀得狠,可对于军队纪律抓得同样狠——骆元光的部伍有擅取禁内马匹的,斩首示众;朱忠亮的部伍有私自入坊市饮酒的,斩首示众;乃至大明宫内驻屯的牙兵有不小心碰坏宫廷器物的,斩首示众。
几番斩首示众后,整个神策行营虽驻扎在禁内、皇城、寺庙当中,和坊市杂处,却再也没有出现任何扰民的现象。
那边,外郭坊间,贾耽也严厉饬令三川行营的纪律,除去少部分巡街的士卒外,其余人退出诸门,返归浐水、灞水间的营地。另外贾耽见周围畿县百姓遭逢兵灾,生活困苦,还和李晟商议匀出部分军粮,来救济百姓。
最终长安城雪后,士卒处营,百姓居坊,互不相扰,各得其便,买卖和气。
金光门处,皇城宣慰使高岳,神策行营招讨都统李晟,三川行营奉义军使韦皋,三川长史杜黄裳,集合近百骑,浩浩荡荡出长安城西行,亲自向奉天城而进,准备迎圣驾。
奉天钟楼中堂上,皇帝李适兴奋地踱来踱去,明显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四周的大臣、学士和中官也各个面露喜色:听闻京师里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官员们,大部分因附逆而被李晟处决,这就代表着马上回京后,有许多官职都被空出来,奉天元从们就可以前去填补这些空缺。
“李相露布至!”随着这声叫喊,奉天城通衢和内外城头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应和起来,声音不断传递着,直传到中堂处,李适听到后,猛地转身,衮服内的脚禁不住地在地板上来回摩擦,“快,速速请颜鲁公当众诵读露布。”
接着是颜真卿立在中堂,将长竿挑着的露布取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其展开,颜真卿原本就身材胖大,相貌堂堂,再加上声音洪亮,读起来有穿云裂石之感:
“神策军京畿、渭北、商华、鄜坊、丹延等州兵马副元帅李晟,于苑墙内神脉、米仓东南连白苑破逆贼兵马,收复上都露布事......
逆贼董秦、李希烈、姚令言等,所以委身凶德,假翮奸徒,荧惑我生人,僭贼我神器。聚为起秽之物,腥彼宫闱;散作旬始之妖,孛於躔次。恶木生槎枿之荑,猰狗吠豢牢之主。顷属銮舆顺动,郊畿驻跸,而泚乃啸凶命丑,阻兵安忍。长戟指地,流矢射天。穿高墉以鼠牙,毒王师以虿尾。罪浮羿浞,恶贯枭獍。是以万方愤怒,九服嚣腾。思齿剑者,投袂而兴;争淬刃者,不期而会......
十一月元日......将士等超乘贾勇,免胄启行,夹川陆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声塞宇宙,气雄钲鼓。陈兵于光泰门外,尽锐于北林苑东。缭垣摧以成尘,滋水涸而为地。左广未离于旧垒,前偏已交于贼锋。若降于天,若出于地......衙前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王佖、知牙官兼刀斧将兼御史中丞史万顷等,自相誓约,又合军声。指麾而貔兕作威,感激而风云动色。遂先登进击,深入合攻。七擒连发而星驰,两翼旁张而云合。霜刃吐光而霍燿,鼍鼓腾声而隐辚。贼方土崩,我乃霆击。乘其踣藉,遂至于上兰;取彼鲸鲵,直通于中禁......”
接着,颜真卿读到露布里,李晟等神策军入大明宫后所见到的情况,当读到“今已肃清宫禁,修谒寝园,锺虡不移,庙貌如故。盖为宸极之所垂象,列圣之所雄都。神扶业业之倾,天降穰穰之福”时——皇帝李适当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