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光是皇帝,连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牵引着,集中到高岳的身上。
翰林学士席位里,郑絪尤其紧张。
高岳毕竟镇守关中、蜀地和荆襄间的交通门户,所以由他第一个答复皇帝的垂询,自是理所当然。
在迅速与李晟、韦皋做出眼神交流后,高岳一手捧住象牙笏板,一手振袖,接着在班列当中,对皇帝再拜,而后起身出班,再拜后口呼“臣岳赴阙,获面圣颜,无任瞻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
皇帝摆摆手,意思你和朕还搞那么多客套做什么,这个局面就交给你打开了。
果然高岳慷慨陈辞:“兴元府入秋麦收后,赤崖仓得稻米、麦谷足有二十万石,臣岳除去留八万石以备水旱、供军用外,其余愿与斛斗米一道,送抵京师来!”
“忠,果然忠......”皇帝内心大喜。
紧接着高岳的,是韦皋,他称凤兴二州虽则田地有限,可也能筹措三万石的粮食上供。
李晟接着说道,西川可出十五万石粮食。
不错,不错,这一下子三川就能弄到四五十万石的粮食,京师的军民有救了。
就在皇帝喜不自胜时,高岳下面又开口:“然则转输粮食至关中,只能走西汉水(嘉陵江),臣细较过,赤崖关入西汉水须得过金牛陆路,西川、东川的粮食至西汉水得过三泉,而后粮食至西汉水尽头后,又须得过凤翔府陆路才能入渭水,至上都西渭桥处。如此途中损耗巨大,五十万石粮食,怕是只能有二十万石到西渭桥。”
一听这个,皇帝就泄气,二十万石确实不够啊!
京师里如今的各禁军加上西北各方镇的镇兵,外加来防秋的兵马,足有二十万上下,这么多粮食也只够他们吃一个月的,况且百姓呢?若是全饿死了,来年整个京畿谁还种粮食,朕可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这时翰林学士陆贽忍不住,起身建言:“请陛下出脚力钱、和籴钱,于三川百姓那里征购更多粮食,来抵充路上消耗。”
皇帝就转头问陆贽,这笔钱得多少?
陆贽稍微计算下,便回答说,假若能拿出四十万贯钱来,应该可保障五十万石粮食足额送到长安来。
四十万贯,四十万贯......皇帝又痛苦起来。
这笔钱该谁出?
是宰相把持的国库左右藏,还是朕私有的大盈、琼林?
可私库里现在钱帛不多啊,朕在之前让大盈使霍忠唐遍地宣索,如今也就弄到了三十万贯不到,何况宫廷里“御供”花费太大,朕也需要维持下去,不然这个大明宫入冬后就得崩溃,总不能把宦官、女官、工匠还有那群皇子皇孙和公主、郡主、县主们都开除吧。
于是皇帝问秉笔宰相张延赏及判度支崔造,度支司所掌管的国库里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偿付这笔脚力钱、和籴钱?
“陛下,左右藏所余钱无几,仅能支撑中外官俸、军需七十日不到。”张延赏和崔造急忙回答,意思是陛下,国库里也没余粮啊!国库里要是有钱,早就去买粮食赈灾,还用陛下你劳烦吗?
皇帝颤抖着,眼神又投向了气定神闲的韩滉。
如今的事态,好像陷于了个怪圈,累死累活绕了一周,又回到这位宣润节度使肩上。
韩滉手里有钱,东南的盐利所得每年就有二百多万贯,还不包括茶、酒的收入,可这笔钱全在韩滉一手把持的巡院里,并不在朝廷国库,更不在皇帝私库里。
皇帝得开口向他索要才行。
唉,张延赏还是指望不上的。
“.......”整个小延英殿,这时的气氛不晓得有多僵。
就在皇帝持难两端时,高岳却忽然转身,对韩滉作揖,直接对韩滉言道:“南阳公身为江淮转运使,长纲船理应载粮、轻货入京,以济国家黎元于倒悬之中!”
“高三......”此刻皇帝百感交集。
韩滉望着高岳,脸色勃然,大呼道:“少尹此言说得好轻巧,而今国家每年自关东各镇抽防秋兵十七万,西北本身各镇镇兵十五万有余,如今又有神策大营、殿后神威军,并金吾、威远、北衙六军诸禁军,总计不下四十万兵,猬集于京西之地,年年防秋,年年无尺寸之功,光是吃粟米就不下二三百万石,更不要说赏设诸色支用了!关中比年灾荒,诚可痛哉,然我宣润又岂能索求无度?京畿百姓饿殍遍野,我宣润百姓也有菜色,如此重责,滉惶恐不敢当,请辞!”言毕,韩滉就要当着皇帝面辞去节度使的职务。
“大臣你又何必?”皇帝便要挽留。
他也不得不挽留啊!
可还没等皇帝说完,高岳便继续说道:“南阳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岳认为边军多年无功,坐耗粮食,只在于我唐失却地利,如此局面不加以扭转改变,确实如南阳公所言——我朝养边军、禁军数十万,徒劳而已。”
“糟糕,高三这次又是和韩滉唱双簧!”此刻,张延赏和那边他女婿郑絪,几乎同时在心中喊出来这句话。
可张延赏也没法子阻止,只听韩滉“哦”了声,就势询问高岳,“少尹何以说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请益!”
高岳便直接在小延英殿说了出来:
“河陇之地,向来为我唐边塞要地,昔日尚在朝廷手中时,太白山、陇砥、六盘山,连带大河、贺兰山,自成一道天堑,但凡把守住陇砥、原会、萧关等数处关隘,敌军哪怕百万自西而来,亦不得过,京师晏然自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