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贬为太子左庶子,总算还留在京城当中,然姜公辅的心却如死灰般:臣子的荣辱际会,真的全在人主的一己好恶间,得势时扶摇直上,逆风时折翼名灭。
他颤巍巍地起身,头脑里不由得想起他在建中元年,皇帝刚刚登基时即开设“极言直谏”的制科,他去参加时的情景。
那时皇帝亲口问:“朕闻古之善为国者,未尝不求正士,博采直言,勤而行之,辅成教化者也。朕临御日浅,政理多阙,每期忠义,切投药石。”又说“周昌比汉高于桀纣,刘毅方晋武于桓灵,但见含容,两无猜怒,故君不失圣,臣不失忠。”
姜公辅如此对道,或者说也是对皇帝陛下殷切的期望:“伏见陛下以道生成,以德复载,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捐金玉于江湖,反珍奇于薮泽,委符瑞为草莽,用忠良为灵庆,临群下以正德,惠兆人以厚生,诚太平之道也,刑措之渐也,臣不胜其忭。愿陛下俯仰必于是,寤寐必于是。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抑臣以为知终终之可以存义者,其惟圣人乎?伏惟陛下终之,臣不胜葵藿倾心之至!”
当时李适阅览到姜公辅的问策时,是欣然大喜,称姜公辅乃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即日选拔入翰林学士院,自此恩宠非常。
可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
“好一个‘但见含容,两无猜怒,故君不失圣,臣不失忠。’”姜公辅苦笑着,而后将制文接过,而后转身缓步而沉重地走下了台阶。
大唐的宰相班子,如今只剩五人。
三日后,兴庆宫勤政楼下,三百名归国的唐人老者,在楼宇轩中见到登高向他们招手致意的天子时,无不感动地大哭起来,叩拜口呼:“河陇陷没三十年,总算见到我圣唐天子啦!”
接着又有不少人摸着身上白色的麻衣,喊到能为皇后服丧,就真的代表我们是大唐的子民啦,陛下万岁,大唐万岁万岁!
看着这群白苍苍的义民,李适嗓子一阵艰涩,也流下泪来,对身旁霍忠唐说,“义民不易,马上每人赐彩缯三匹,细麻袍一袭,含元殿设大筵,朕亲自款待。在泾州安置的,每户的授田都要充裕,并减免赋税三年,明白吗?”
霍忠唐急忙承命。
此刻,望着黑压压的义民,皇帝将手扶在轩上,豪情阵阵涌起,当即就表态说:“朕,不光要收留安置你等,将来还要从西戎手中夺回陇右、河西,将你等送回世代所居的桑梓之地,何如?”
“圣主啊,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如此雄略圣主,太平盛世指日可待啊!”义民们激动得纷纷伏下......
李适说到做到,他一面在精心治理皇后的丧事,让翰林学士吴通玄撰写哀册,又让宰相萧复、张延赏负责制皇后的陵墓和乐章,并和心腹大臣商定皇后的谥号;另外一面,李适也决心向西蕃展示自己的獠牙,他出乎意料地接受建议:以宰相萧复宣慰朔方、振武、河东、邠宁、渭北、河中、夏绥银七镇军政,拥有调兵遣将的处置权力,全权负责对马重英、诸羌的战事。
这种大权的下放,对李适而言可是破天荒的。
此外皇帝于紫宸殿会议上拍板:你们别怕兵力不足,同华、陈许、金商、陕虢等地的军力朕都不需要用,朕马上就让吴献甫、张万福、令狐建、哥舒曜、尉迟胜、李景略六将统北衙、殿后神威军共三万精锐,出屯京北的中渭桥,为萧复的后援,如事不济,朕亲自出征督战——区区丑蕃和小羌,朕还怕了他们不成?
过去一听说西蕃逼近京师,长安的官僚、贵人乃至普通的坊民都吓得要命,有门路的早就趁机溜了。
可如今长安城却被高昂的战斗气氛所感染,毕竟皇帝表示要亲征,这种做法在古代社会可以说是足以振奋天下人心士气的:神威军和北衙六军营地开始宣布戒严,兵将们个个整装待。
而街头的小民都说:别看蕃子在边地猖狂,可咱们天子如要亲征的话,打败那群小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杀蕃子,为盐州军民报血海深仇!”平康坊和务本坊间的石桥边,老婆是娼妓的苏五奴边卖茶汤,都知道和过往的饮客喊一声。
待到说到第十七次,苏五奴的脑后勺忽然被凿了个爆栗,痛得他呲牙咧嘴,刚待要叫骂时,却扭头看到一脸凶悍的横肉,舌头顿时打结,变得毕恭毕敬:“原来是金吾判司......”
郭锻推了苏五奴下,狠狠地说,“杀蕃子这种话,也是你这样的贱籍能说的?”
“小的没啥能力,这三日就免费给过往人喝口茶,顺带说说蕃子的罪孽,叫人警醒。”
“呸,有坐紫宸殿的天子,有朱紫金鱼的大臣,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娼妓男人,猪狗般下贱的人来问这等事?”
苏五奴赶紧低头,不敢作声,而后捧上茶瓯给郭锻饮用。
仰起脖子的郭锻,咕咚咚地饮了数口,这时几名皂衣的金吾司靠过来,低声说:“全京禁军都在入营戒严,奇怪的是,邠宁进奏院却来了人。”
“哦?”郭锻眼珠一轮。
而后石桥边的水硙碾坊侧,树阴之下,那几位打听消息的金吾司就对头目郭锻说:“神策京西大营的射生将韩钦绪入京,却骑马直入崇仁坊的邠宁进奏院当中。”
“他父亲是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啊!”郭锻刚说完,猛然拍拍脑袋,想起张延赏暗中曾对他说过的事:
神策将骆元光擅杀防秋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