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前吴彩鸾来兴元尹官舍投宿,所以卢氏也与她认得。
寒暄两句后,彩鸾定睛看了卢氏数眼,便说“炼师我也晓得些许面相术,观夫人的门庭,汝家不知该说是喜事,还是不喜事?”
卢氏心想今日怎么这么多人要给我看相呢!但也不好拂彩鸾炼师的意,就问如何喜事,又如何不喜事。
“喜事便是夫人后裔福泽绵长。”彩鸾说到。
“那不喜事呢?”
“不喜事,似有苟合宣淫。”彩鸾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来,卢氏脸色都变了,而慈西大怒,“你这女道士,说些什么疯魔话?夫人乃是我尼寺的优婆夷,早已不合情欲俗流,哪来你口中的不喜事?”
于是耿直的彩鸾炼师讨了个没趣,便急忙说自己胡言乱语,便于当心掐指告辞,急匆匆背着行囊,踏着青麻鞋,往兴元府而去。
没行得二里路,就见到一乡,乡民们正散布在田野里劳作,刚刚落成的护国寺道场旁,有座院落,一群幼稚儿童正全坐在院中蒲席上,朗朗有声。
彩鸾也走得累了,见乡道边的桑树杨树浓荫下,有片“熟水铺”,两三间草堂,一围土灶,几个杌凳,就挨过去坐下,说来一瓯熟水,两枚截花肚点心,言毕排出十枚钱来。
喝熟水,原本是兴元尹推行稻麦混种后,民户们在其鼓动下,开始收集麦秆稻秆,烧出熟水饮用,现在居然蔚然成风了。故而道边每隔段距离,便有熟水铺子,和驿站交错而布。
“老丈,这道场院落里,孩童们都在做甚?”吴彩鸾大口大口饮着熟水,连说畅快,而后咬着截花肚,就问烧熟水的老头道。
“这叫道场的普智坊,是护国寺主事僧明玄法师所设的,只要村社里合些钱布施的话,孩童们就能进去识字读学。”
“好事啊,好事。学佛经耶?”吴彩鸾感慨。
“据说是先学些变文,孩童们会读会诵,然后还会开科。”
“有什么科啊?”
“有什么农学,还有算学,就是教人种树、畜牧、育苗、财计的......唉,现在还没成气候,所以孩童们都只在里面学变文。”
“变文好学吗?”
“好学,不少变文孩童们都喜欢,就连咱们有闲时也喜欢去听道场俗将僧说些变文,什么小驹过河,什么目连救母,什么苏武牧羊,什么昭君出塞,还有南阳公扁担,可好听了。”
“昭君出塞?”
“是啊,那句‘画卷开时塞外云’一唱出来,老朽就快哭了,国家不泰平的话,胡人各个都来欺压咱们,昭君多好的姑娘啊,就这样出了塞北。炼师啊,不是老朽说你们,你们道士各个云游炼丹,成一人之羽化登仙,哪比得上和尚唱变文,普渡众生来得强啊!”
这话说得吴彩鸾有些窘,她心中想当初我在洪州女冠时,也是和乡民们一起踏歌舞的啊,不过现在还是回兴元府要紧,于是她也就起身,向烧熟水的老丈道别,继续上路。
结果下午时分,行到兴元府城最繁华的汉阴码头时,就见到人群熙熙攘攘的草市里,百千市人坊民都聚集在此,正在看护国寺头牌的俗讲僧在那里唱变文呢。
城头是重檐飞角的天汉楼,河川上是往来如织的千斛船,岸边街道好多人抬着满载各种货物的辇子,呼喝着避让避让,彩鸾费了好大劲,才挤过人群,来到唱变文的台子下。
毕竟在天汉楼听变文,观大球场兵操,是百姓们最开心的唯二之事。
台下都搭着一列列草棚,观者如云如雨,城中富者坐的是檐子,平民们就坐杌凳或蒲席,货郎们穿梭其间,卖糕点卖熟水的,也有卖烧酒卖各种玩耍的,不少富家女郎们,都擎着各色“高密公”(纸伞),娉娉婷婷,争奇斗艳,这可是兴元府的新玩意儿,据传最漂亮的在大尹夫人和妻妹手中,次等漂亮的在大尹侍妾手里,连大尹家的婢女都有份。
这不,一处挨着台下最好位置的棚席,就悬着把标志性的高密公。
这正是芝蕙挂出来的,彩鸾一眼瞧见是熟识的,就唉唉唉大喊起来。
“阿师,是阿师!”竟儿眼尖,最早瞅到往这里挤的吴彩鸾。
众人热情地将炼师迎入坐好,“唱变文啦,唱变文啦。”彩鸾身为个道家炼师,可坐下后,比竟儿还要激动,她将竟儿揽入膝上,然后边擦额头上的汗,边反复嘀咕这句。
她还是第一次听这东西。
只见这时听众们满是惊呼,吴彩鸾也喊起来:
台上幕布刷得揭开,就显露出一副巨大的画来,画的正是森罗十八层地狱的景象。
接着台下女郎们的恐惧尖叫此起彼伏,画上血淋淋的,那群下地狱的鬼们有的被拔舌,有的被腰斩,有的被碾子磨,有的入油锅,活脱脱一副让人心惊肉跳的《地狱变》。
“不怕不怕。”吴彩鸾一面安慰着竟儿,一面自己牙齿咯噔咯噔的。
随即又是片喝彩声,几名俗讲僧,一人手里抬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木偶傀儡),自幕后走到了画前,这叫“变相”。
而后木雕就是变文里的人物,俗讲僧分别为这些人物“配音”,还有个模样最俊朗的俗讲僧,负责旁白。
“那是啥,那是啥?”这时彩鸾还要请教竟儿。
因为每个月护国寺都会来兴元府城唱次变文,故而竟儿对前情掌故是很熟悉的,他就指着披着僧衣的彩色木雕说,“那就是目连,他得了佛陀的锡杖,来地狱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