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平章事了”,这句话宛若重锤般,狠狠砸在张延赏的心头,即便对此情此景他是有所预.
当即张延赏就在紫宸殿内伏低身躯,哭泣起来。
皇帝扬扬眉毛,心知这位是格外恋栈的,便继续询问他:“朕问张公,若西蕃、党项连接入寇,京师危急;淮西、淄青方镇虎视眈眈,威胁漕运;淮南、浙东西等道劫**横行,叛兵迭起,国用不济,军士衣粮困乏。如此棘手种种,张公有何良策?”..
对这几个问题,张延赏是哑口无言,僵如木鸡,他虽权知中书侍郎,等同于这个国家的宰执,可这些问题平日里他都很少涉及到,以前在淮南、荆南、西川历任节度使时,他的主要政绩便是辛勤治理管内,并及时向朝廷进奉贡赋,在这个能力层次上他是合格的;可要说镇抚桀骜方镇,削平逆乱势力,经营朝廷边地,统筹国家财用大计,这个能力层次明显已超越他的极限。
按照原本的设想,扳倒李泌、高岳、韦皋等后,他的经营策略,也就是将具体工作分配给党羽而已。
可既然圣主发问,他也不能不答复,于是就咕噜说两句:“有浙东西的财赋......”
可皇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称:“宣歙池有户五十万,浙东西户过百万,财赋占天下逾半份额,然此道军府、巡院、转运院、长纲等,所用官吏也不下数万,韩晋公亡后,人心涣散,分崩离析,这几万人该如何用,又该如何收拢?”
张延赏的舌头顿时打了个结。
皇帝便又问他:“岭南节度使杜佑有奏疏飞至,称昔日番舶每逢固定月份,都会齐至广州城下贸易,从中获利甚厚,然近二年来,番舶十有七八,却都去安南停泊,交易得利,多被南诏商贾劫走,试问张公又该如何解决?”
要在平日里,张延赏细细思索,还能得出合宜的答案,可这时却心火攻心,冷汗直流,根本无法应对。
皇帝又问他:“西吉劫盟,西蕃大举入侵已迫在眉睫,度支费用不充,剑南、京西、朔方等地又交通不便,兵马互相增援非常困难,试问张公有何良策?”
这时张延赏才挤出个:“请削减天下官吏员数三分之一,充减省下来的官俸入度支司,以瞻边军。”
皇帝冷笑声,“三分之一?张公好大口气,如此削减,朕恐各地官吏都要去为贼了。”
“臣有罪!”张延赏彻底崩溃了,只能重新伏下来,等候处理。
因他感到皇帝望着他的眼神已说明一切,那就是“能不配位”,
殿内香炉青烟徐徐,良久皇帝嗯了声,语气变得温和,也是在劝诫张延赏:“近日京师的事,张公应该知道,前东都进士状头武元衡,在城南击木鸣鼓,集合举子千余人,哭拜在朱太尉墓前,言语间指斥张公为丧权辱国的奸臣,还准备敲登闻鼓,请求朝廷罢相,并称哭拜朱太尉墓如无法如愿,就去哭元陵,哭元陵无法解决就去哭昭陵。唉,朕如继续用张公为相,恐难服天下呀!朕会将张公安置好的,东都洛阳尚缺留守,职务既清闲,每年除去官俸外也有一万贯的‘堂封’。张公和家人享乐于绝佳山水间,岂不为美?至于这个国家,朕着实不放心和张公共担之,张公之子弘靖也已过吏部选,得大理寺评事的美职,不几年即可为员外郎,请张公勿忧。”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你儿孙以后荣华富贵不用愁,朕也会优待你族人,所以识相些,把宰执的位子给交出来吧!不要君臣间撕破脸,那样就得不偿失喽。
这时张延赏嘴唇颤抖着,心如死灰,只能哀泣着,将象笏抽出,搁在手下,对皇帝毕恭毕敬地叩首行礼,接着捧着衣袖,慢慢倒退到了殿门处。
刚准备转身,却听到皇帝唤了声“张公。”
张延赏一个惊喜,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莫不是还有戏,便急忙转过来。
孰料皇帝说了句:“张公年老,朕正值壮年,太子尚年轻——不必惧怕有祸,可安心。”
张延赏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李适这句话很恶毒,也很有压制力:你离间朕父子关系,莫说朕随时可以杀你,太子将来继位你若还活着,也定然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你既已年老,那就请快点去世,不要再想什么幺蛾子,省得活得长,反倒最终身败名裂,连累家族。
出紫宸殿后,张延赏头昏昏沉沉,顶着秋日里依旧热晃晃的太阳,慢吞吞走回到中书门下政事堂里去。
日暮时分,右银台门翰林学士院,铃铛声响起,接着郑絪的脸色惨然,因为他手里有份皇帝要求他批答的奏疏。
此正是他岳父张延赏“乞骸骨”的奏疏。
“圣主已可了。”门前,递送奏状来的中官,悄悄提醒郑絪说。
“臣,臣,自当会尽心批答,不负圣主眷顾。”接过奏疏的那刻,郑絪喉头滚动,痛苦万分地说道......
随即三日内,李泌和贾耽都得到白麻宣下,火速入京履职。
皇帝迫不及待地在小延英殿开了牓子,宣召李泌、贾耽、陆贽、刘从一等数位宰相。
“蕃贼大举围攻华亭。”皇帝开门见山,“朕得知,华亭城小,守军为凤翔军将方仙鹤以下两千射士,外加周围营田民千余。可华亭不可失,若失陇州、凤翔与泾原间通道即会被切断,众卿有何良谋,速速奏来。”
“高岳现在何处?”李泌率先问到。
“前数日已出京师,朕要他暂且不用回兴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