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想要救敦煌的佛法,因为我现在是行者,入了桑门,再也不存在什么汉人蕃人的差别了!”袁同直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刃,不断用简单的蕃语嘶吼辩解着。
那边站着的努琼惊恐地捂住嘴巴,她认为马上就得眼睁睁看着这个出身唐土的行者人头落地。
“住手吧大论,袁行者和那龟兹莲花寺法界素未平生,他之前来寺庙里说要救敦煌的佛法,也是发自本心的,我和大乘和尚及牟迪王子都可作证。”马上,披着袈裟的娘.定埃增也为袁同直求情。
他之所以这样做,倒也不是完全出于对袁的同情,娘氏家族在西蕃早期历史里曾显赫过段时间,但自从他先祖娘.尚囊被松赞干布惩处后,家族百年间都非常式微——娘.定埃增自小就抱定复兴家族权势的梦想,西蕃贵族视家族荣耀远远高于国家颜面,定埃增也不例外——当初得到马重英推荐,进入佛门,得以接近牟迪王子,不过是他计划里的一环罢了。
“僧侣的安全神圣不可侵犯,哪怕对方是位大论”,通过救助袁同直表述出这样的道理,这才是娘.定埃增如此做的根本原因,“僧侣的证言,在大蕃的土地上是不用质疑的。”
听到这话,牟迪和摩诃衍那也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气得马重英收剑回鞘,一脚将袁同直踹翻在盐池边的地上,然后瞪了牟迪王子眼,这眼神十分复杂,重新跨上了马背,悠悠地走了。
西蕃的骑兵,人人在经过时,也会好奇地望着趴在地上不断咳嗽喘息的袁同直眼。
盐池边沿的草很少,砂土里渗着灰白的颜色,那是化为硬壳的盐土,袁同直现在嘴里和脸上沾满这个,导致他的伤口拉扯般地剧痛,但舌头蘸到了咸味后,抵充了因疼痛流泪而丧失的,抬眼看到苍云下平静的盐池,袁同直的心反倒静谧下来。
心中的那个想法,愈发坚定......
马重英围攻沙州敦煌的行动,在河西、安西残留的唐军坚决抵抗下,也在河陇唐人汉民的奋起反抗下,归于了惨败。
多年后,人们便直接将其当作西蕃帝国急速衰落的转折点。
这样体制的国家,往往保有胜利的时间,比取得胜利的时间,要短暂得多。
恰如其后一代思想、文学宗师韩愈所著的《西蕃亡国警世录》里所言:“西蕃羌戎,本不行仁义大道,其人虽质朴却失于昧信,虽骁勇却失于贪暴,先崇苯教,又佞佛法,王权幽暗,人不堪重敛,又认河陇汉人豪杰为异类,无论贤愚莫敢任者,悉以为奴婢,人心苦厌之。一旦扩张为我中国英武所阻,其势必淹滞乃至分崩离析,以致草泽温末并起而亡,王室暴尸于野,陵寝隳为狐鼠出没之穴,诚可叹哉,而诚可诫哉!”
韩愈清点的很到位,西蕃灭亡的原因无外乎三点:
奴隶制政权固有缺陷,根本不体恤本邦农奴及汉人,视之如草芥,残酷压迫,经济政策上毫无可取处,最后酿成了奴隶的大叛乱而垮台;
国内贵族专权,一旦扩张势头被阻遏,内部矛盾立刻激化,便是自相残杀的局面;
在河西、陇右的新占区不敢吸纳精英汉人参与政权,把汉人全都当作奴隶对待,错失了政权转型进化的机会,最终因其固守的野蛮落后,无情被历史淘汰。
韩愈的这部作品,高岳阅读后亲自用笔在末尾处加上句更警醒的注解:“西蕃不暇自哀,而他国哀之,他国哀之而不鉴之,亦使他国而复哀他国也。”
当然转折点除去西蕃进攻西域的失败外,还有唐军在西南巂州所取得的辉煌胜利。
六月十六日,巂州东北胡浪山下,进抵攻陷此处的定武军飞山营,在营垒当中东川兵的惊呼声里,在不易行走的山道上,铺设了一块块木板,形成条从营垒到山头的通道,随后在木板上抹上牛羊油脂,接着用鞭子驱动犏牛、骡马,于两侧牵拉密如蛛网般的绳索,把两门十石重(合计现在五百公斤左右)的大口径铜炮给拉上来了!
这大铜炮在黎武城的“铸炮炉”里,耗费一个半月时间完工,和她俩同时“诞生”的姊妹,还有四门,有两门炮位设在台登城西北侧的秃松山,还有两门炮位则在城东的营垒土山处。
韦皋迫不及待要给六门炮各自以独特而华丽的名字,并准备让工匠铭刻其上。
可高岳却说,名字取得普通简洁点,方便记。
于是胡浪山的两门就叫“胡浪壹”和“胡浪贰”;秃松山的自然是“秃松叁”和“秃松肆”,至于东门处的就是“东风伍”和“东风陆”。
这名字,急得韦皋强迫症差点犯了。
当大铜炮被移动到固定的炮位后,飞山营士卒又在其后掘出了坑来,且用粗壮的铁链钩爪四面固定,据说是防止大炮发射时后坐力和神雷药气浪伤人。
而后望着对面,清晰可见的台登城的城垣、外围堡寨,还有拐角处高耸的射楼、马面敌台,及蜿蜒其上的战棚,飞山营士卒将一桶桶硝、木炭、硫磺从骡马背上卸下来,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掘好的窖中,分类摆放,接着在熟练的炮匠操作下,把三种成分取出,混在一起,加以合宜比例的牛油猪油搅拌均匀,填放入隆起的药室内,冷峻反光的巨大青铜炮口,对准台登城的方向。
旁侧还有许多石匠,正在细心打磨着石造弹丸。
城内西蕃守兵人心惶惶,乞藏遮遮拒绝了唐军连续三次的劝降,用笔在木简上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