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德室暗中为韩愈叹息担心,准备找人去传唤时,高岳举起手来,说且慢,接着来回踱了两步,便冷笑起来,“芳斋兄你且去找韩愈,先让厨院招待他食个中饭,至日昳后引他来衙署竹亭,我在那里等他。”
还没到晌午,韩愈立在兴元府牙兵院前,姿态古怪,一脸即慨然又害怕的神情,慨然是肯定他所撰写的《羌奴吁天录》震撼到了节下,可害怕的是节下会不会由此发怒。
谁都知道,高岳一旦如此,他的功名、前程可就彻底没了。
“韩郎君……”刘德室带着数名牙兵,不断做出邀请的手势。
很快在厨院中,韩愈面前摆上了一尾鲜鱼,色香味俱全。
“这鱼为何头被切去?”韩愈举起了食箸,小心翼翼地询问厨子。
“鱼嘴有毒,吃前须得割去。”厨子漫不经心的回答,差点让韩愈被鱼刺给卡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西苑竹亭里,高岳穿着核桃花纹的轻棉衣衫,对作揖的韩愈说:“韩处士,这便是桐花。”
韩愈吃了惊,才抬起头顺着高岳所指,对亭子内望去,只见到名很年轻的女子,内里还衬着白麻,一副聪明伶俐、才气逼人的模样。
当即韩愈就开始心虚,往后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桐花还未服除,不过已被本尹提前聘为兴元女塾的学士,因还未到任,加上她是女流,无法应举,所以闲暇时就在邸报上写几篇诗赋,并与伯苍(武元衡)、乐天(白居易)和载之(权德舆)间有些唱和。”
“唔唔唔。”韩愈只是应和着。
“妾身姓薛名涛,贱字洪度。”薛涛立起身来,下亭阶对韩愈告礼。
韩愈急忙回礼。
“适才拜读韩征君(唐对有才学但还未做官的人尊称)大作。”薛涛又说。
韩愈只是哦哦哦的。
“有一二不解处,还望征君指教。”薛涛的话语便有了丝锋芒。
韩愈宽大脑门的汗淌下来,脸上热燥燥的。
亭子边高岳气定神闲的表情,在旁悠哉哉地观望,亭子内石桌上摆着几枚金黄色的柚子,远远飘来清香。
“征君身上未着麻衣,着的是棉衣,为何?”
“如今苎麻多去造纸,麻衣更贵,且穿着不若棉衣舒爽温暖。”韩愈如实回答说。
“染色棉布而今一段长,价钱几何?”
“百文钱。”
薛涛嘴角浮现出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一段绢布可要一贯钱呢!想必没有染色提花的更为便宜,对不对?妾身所居住的北坊,人户孩子多的,在淇侯推广棉布前,到冬天只能赤着足,双髀往往冻得乌黑青紫,如遇大雪,冻死夭折者不知凡几,诚可哀哉。现在棉布物美价廉,孩子们也能怡然过冬,这总归是件好事,对不对。”
“可种棉织棉,可以让普通人户去做。”韩愈回答说,他认为让羌奴做这些事太不人道。
“普通人户做并非不可,但是征君有未思考过,兴元凤翔的人户们都要种粮的,粮人人都是食,衣人人都要穿,但两者又是无法兼得的。再者,如人户种棉织棉,成本增加,棉布很快又不是普通人所能负担起的了。征君表面上是爱羌奴,实则此种小爱,往往会造成大害。”
韩愈语塞,然后只能硬着脖子说,此绝非君子之道。
薛涛雪白牙齿绽出,“征君大可做君子,只是在这天下做君子、做完人,说得轻巧,边事如何?征赋如何?兵制如何?官俸如何?总得有人去做去办,官有品秩之别,人又如何没有?”
“……”韩愈还想着要说什么。
薛涛便说:“妾身看过韩征君昔日下第后投给淇侯的文章,里面曾说过,士子和王侯间,是相须和相资的关系,士子写文章褒扬王侯,王侯则授士子名和器,既然如此,以文犯忌,贻害大局的事,征君岂可为之?”
一番话语后,韩愈是节节败退,他本来在年轻漂亮的女子前就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现在便更是狼狈,连支吾都开始乏力,而高岳只是在旁边静听,没有丝毫叫停的意思。
“你们怎么在这里如此调侃韩处士!”这时西苑通往后院官舍的小径处,崔云和昳丽如仙子般,扶着雍容的阿姊云韶,忽然走入进来,替韩愈解围。
韩愈见是淇侯夫人和妻妹来到,便赶紧作揖,退在一旁,恨不得躲在云韶、云和姊妹的身后,像个怕事的弟弟。
云和其实心中好笑,就佯怒指责高岳和薛涛:“棉织监司里的女奴事,确实是萧乂做得太过分了,韩处士所言也没有错,既然晓得棉布推广不易可贵,便不要过分凌虐压榨为好。”
高岳也趁机敛容,向韩愈和小姨子致歉,说自己先前出征西南时,得知南诏那边是如何对待奴隶的,他准备让各处监司效仿——给奴隶全家分配足量的口粮,富余的芸薹油、棉布、盐也会支给他们,让他们能饱暖地生活下去,“至于刚才,纯属女学士和退之辩难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如此各让一步(韩愈的书稿肯定是别想刊印),皆大欢喜。
毕竟高岳还是爱才的。
很快大家便坐定,云韶热情地招呼韩愈,说仲秋时节吃橘子和柚子最好,退之你马上便要进京春闱应试,多吃些,到京师里可没这么便宜的瓜果了。
“今年……”韩愈面露难色,明显没有信心。
“姊夫你不是说,荥阳郑文明知来年贡举的吗?依你和他的交情,应该不难让韩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