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尚结赞和马重英,高岳从胡床上站起来,接着缓缓将手落下。
尚结赞不由得紧张地暗中握紧剑柄,因为他看到整个厅堂的立着数十名身裹瘊子甲面遮狻猊图案的“撞命郎”,而屏风和帷幕后,深深的廊柱间,同样有人影和刀刃的闪烁不绝,狗贼高岳这难道是要暗害牟迪王子和我了?
可高岳修长的手,此刻很温和地摁在依旧坐着的牟迪王子右肩,说到:
“天子对王子的册封,现在下来了。”
这下尚结赞和马重英都无法动弹,要是按照往日,他们是绝对不会将唐朝的册封放在眼中的,可而今这册封居然成为了他们这个集团的救命稻草。
说话间,神策中尉西门粲毕恭毕敬地端着个上白檀木、珍珠瑟瑟修饰的钿函,其上挂着纯银的小锁,然后立在高岳与牟迪的面前,高岳轻松地举起手,接着一名监军小宦官便用钥匙将小锁给旋开,此刻高岳幕府掌书记权德舆从函中取出封金花五色绫纸来,将其展开,朗声宣读了大唐皇帝对牟迪的册书。
牟迪赶紧下床,和尚结赞、马重英站在一起,聆听并接下册书。
内里皇帝许可牟迪为赞普,并封其为西海郡王,允许其使用赞普的礼仪,并要求其每年向长安进贡,但——降嫁公主这种事,皇帝说免了,但朕还是把凉州赐予牟迪你为“汤沐邑”。
仪式完毕后,高岳又挥挥手,西门粲身旁几位小监军,又端出几个紫檀木钿函来,这是分别给尚结赞、马重英和娘.定埃增的,用的是五色麻纸,级别比给牟迪的要低个档次,授予这几位郡公的爵位,要求其好好辅弼牟迪赞普。
宣读的时候,马重英老泪纵横,但看得出,他更多感到的不是荣耀,而是屈辱,赤松德赞在歌颂他的石碑上,记录的可全是昔日他对唐军的赫赫武功啊,可时运现在却到了这种地步,我等居然要仰长安的鼻息。
至于尚结赞,则脸色铁青,最终他还是接受了封爵,并对高岳表示了感谢,因为之前台登城战役后,高岳高风亮节,把他长子乞藏遮遮的尸体归还了回来,他欠高岳的一个人情。
“以后我们便同朝,都为大唐的郡开国公,何必要分彼此呢?”高岳很爽朗地说到。
很快他就说,河湟的战事已告一段落,唐军目标已经达成,下面的事和你等没什么关系,尚结赞、马重英可带着五千蕃兵返回凉州了,至于我唐的兵马,马上直接去取甘、肃和瓜州。
“那赞普......”尚结赞还没说出这话来,牟迪的肩膀就重新被高岳给摁住了。
但这次高岳的手却十分有力,力道透过皮肉,将轻微的痛楚十分清晰地传到牟迪的脑中,他的眉梢也皱了起来,不由自主重新被摁坐到胡床上。
“这位牟迪赞普,不和你们回凉州,直接留在鄯城。”高岳的声音,明明白白地在这宫堡的殿堂中响起。
诸位定武军的撞命郎,看着汲公和牟迪赞普,就好像看一只雄鹰摁住只雏鸟般。
见尚结赞和马重英都愕然无比,高岳很傲慢地重复了方才那番话,而他身边的浪息曩则将其翻译成蕃语:
牟迪赞普的牙帐,就留在鄯城内,浪息曩和惕息坦就是他的左右司马,仆人和供给本道绝不会让其有缺,赞普在当地禅寺的修行也不会加以阻碍,每年支给钱三万贯,绢布五千段,棉布五千段,青稞面酒和茶、盐、酥油若干,并给骡马二十匹,配给甲士五十人卫护;至于凉州,便交给二位郡公和娘.定埃增,将来若时机成熟,“我唐将会不遗余力,将牟迪赞普送到逻些去,到时自然还政给他。”
最终高岳很平淡地笑笑,“还望两位郡公在凉州,勿忘赞普在鄯城,凡事砥砺精进,不要让赞普失望才是。”
尚结赞和马重英嘴角不断牵动,其表情几乎要发狂。
鄯城,即唐设置的河源军所在,向来是河湟的首府,牟迪脱离了军队、脱离了民众,像个傀儡般被高岳挟持安置在此,他在这里一日,整个凉州就只能唯唐家马首是瞻;而一旦唐和牟尼赞普的战争继续下去,牟迪也是首当其冲的,他俩就不得不拼死从凉州来救援。
“高岳,你果然是最阴毒的......”这时候尚结赞才觉得,之前他对高岳归还乞藏遮遮的尸体所产生的丝丝好感,已彻底破灭,想来果然还是自己太过单纯。
这会儿倒是牟迪很平静,他坐在绳床上,对两位说到:“就让我留在鄯城吧,修行也未必要在寺内,在这里看着汲公行为处事,不也是一种极有增益的修行吗?”说完,牟迪请高岳许可他身边的女仆努琼到这里来,他有话要对她吩咐。
等到头发已花白,眼色木然但却充满忠诚狂热的努琼,伏在牟迪膝前,发出两声狗般的吠声后,牟迪就对她说:“我要留在此地,你和尚结赞、马重英回凉州去吧。”
努琼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接着大哭起来,抱住牟迪的膝盖,决死不肯离去。
牟迪则很语重心长对她说:“回凉州去吧,在这里你只会碍事,我不忍心见你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径来,那样只会牵累我。”
然后牟迪眼睛里含着泪,摸着努琼深凹的脸颊,声音哽咽,“我知道,你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般,这样不值得,我终究是有自己母亲的。”
努琼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激动地抽噎。
“你便是努琼,亲手害死你夫君,导致盐州城陷落的努琼......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