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谢过,直身而起,于堂前踱了两步,道:“臣女最近读了几本边疆志,深知北疆与西夷对我大楚虎视眈眈,一朝不平边事,则大楚便永无宁日。而民女亦曾听祖父闲话当年,知陛下年轻时南征北战,为大楚的和平与安宁宵衣旰食、夙夜不懈,耗费了无数心血与精力。”
干净如水的声线,携透隙而来的寒风,游走于宣德殿中,元嘉帝神色不动,唯眸底,划过一丝玩味。
陈滢似无所觉,仍旧续道:“陛下中兴大楚、扫荡天下,方令国朝百姓安居乐业,此乃陛下之功,然,北疆、西夷虽表面言和,暗中却仍觊觎我大楚,边境亦时有小股乱兵骚扰,所谓和平,只是一种假相,大楚左近凶兽仍存,一旦国朝露出疲态,则兵事必发,百姓又将受流离之苦。”
言至此,她语声略扬,神态却还是很安宁:“平北疆、荡西夷,臣女以为,此乃天子之志。而依臣女浅见,若要实现这个志向,就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所以,臣女方才写出这些计划书,为陛下谋些生钱的法子。若这些项目间次推进,国库必将充盈,则臣女便是为陛下彻底打垮这两头凶兽,贡献了绵薄之力。而这,便是臣女拿出这批计划草案的初衷之一。”
她平静地说着这些,清眸澈净,言及君王天下事,亦如述平常。
贺顺安张嘴听着,一颗心险些没跳出喉咙。
这位陈大姑娘的胆子,怎么这能样大?
就这么明着揣测君心?
她要是个大臣倒还罢了,偏还只是个普通女子,这些混话岂是能乱说的?
贺顺安的脑袋几乎垂到膝盖上,恨不能把耳朵也堵住。
这些糟心话他一句都不想听,恨只恨走不得、躲不开,只得把自己当木头桩子,硬捱。
殿中寂静,元嘉帝久久不曾言声。
陈滢躬立着,满握潮汗,无人得知。
她自知此言僭越,但她坚信自己的判断。
元嘉帝一定会动心。
她拿出的这批计划书,只涉及少部分民生,与军事、政治关系不大,亦不会触及一位帝王的底线。
其实,这倒并非陈滢不想把先进的火器、军械、装甲等相关知识技术传授给大楚,而是因为,她自己对此亦知之甚少。
研制这些国之重器,需要一大批具备物理、化学、材料、机械制造等相应知识的人才,因其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庞杂而繁琐,仅是钢材的锻造技术,可能就需要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见成效。
或许有一天,当女校——或升级成为男女合并的普通学校——的毕业生,积攒到一定数量,经量变而质变,这其中最优秀、最聪慧、最具天赋的那少部分学生,会成为推动大楚提前踏入工业时代的动力。
而陈滢此刻在做的,便是尽一切所能,为这个可能产生的质变,提供一个不动荡、不战乱的大环境,让他们得以打牢基础。
这些草案,便是她所能的极致。
“此言,亦只是你的初衷之一。”元嘉帝终是开了口。
不辨喜怒的声音,一如他淡然温和的神情。
“然则,其二或其三,又是什么?”他问,手指一动,水晶笔觇复置于案,发出轻微的声音。
陈滢藏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紧,旋即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才是最为艰难的部分。
然而,她不能退缩,只能坦陈一切。
“陛下明鉴,臣女确实还有另一个理由。”她微微垂首,腰背却挺直:“这另一个理由,就是臣女的最后一份草案,陛下看了,自会知晓。”
元嘉帝“唔”了一声,身子动了动。
侍立的贺顺安立时像活过来,疾翻手中余下纸页,取最后三张,双手呈上。
元嘉帝接过,只扫一眼,面上已现讶色。
“你这是……”他抬头看向陈滢,数息后,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旋即又像哭笑不得。
“‘关于成立大楚皇家演剧社的计划草案’?”他念着计划书的名目,手中纸张“哗啷”作响,面上笑意转浓:“这就是你的第二个初衷?”
“是的,陛下。”陈滢道,神情安然:“充盈国库、并建立大楚皇家演剧社,这便是臣女拿出计划书的两个理由。前者为公,后者,便是臣女的那一点私心了。”
元嘉帝目注于她,面上的神情,介乎于惊讶与不解。
他一直以为,陈滢的目的,是要为永成侯求情,顺道儿再捎上乃父——陈劭。
永成侯府两名女眷涉及谋逆杀人案,永成侯难辞其咎,降官调职是免不了的,而陈劭始终就在其中,陈滢以这些计划书为条件,为家中长辈们求情,在情在理。
或者不如说,此乃常事。
而这位神探小姑娘,却似总不按牌理出牌,每每出人意表。
比如此际,她费了老鼻子劲,拿出近十份计划书,且每一份都是发前人之所未想,而其目的,就是为了搞个演剧社。
何其儿戏?
又何其有趣?
元嘉帝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发现,他越来越喜欢这小丫头了。可惜,这孩子没生对地方儿,若她不是国公府的姑娘,倒是个绝好的太子妃人选。
太可惜了。
元嘉帝暗自叹了口气。
陈滢并不知他所思,停顿片刻后,仍旧续道:“启禀陛下,臣女之所以想要建一个演剧社,也是在得知了小臻如今的身份后,对她的前路极为忧心,所以才突发奇想。”
她平静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