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明人还没进大厅,就听到前厅传来了虞渊无悲无喜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绵长,听起来像是有人拉扯着一根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线,却将夜月明给深深裹挟在了其中。
夜月明的心头一颤,推开厅门走了进什么。”
“诏书我看到了,既然陛下让我进宫,那就进宫好了,反正跟着阿娘一起洗衣也早就习惯了,进宫只是换了个地方浆洗衣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虞渊从来都是这样淡淡然的性子,即便是母亲的离世都不足以让虞渊有多少表情上的变化,可是她的灵气却不是表露在脸上的,她的灵气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中,即便她不言不语,都能够让人明白,她此刻的心中所想。
“掖庭不是个好地方。”夜月明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去解释掖庭的黑暗,那是一个能够吃人的地方,无论是谁,进了掖庭都未必能讨得了好,何况阿渊这样性子的人。
“小殿下,我除了自己这条命,已经没有什么是值钱的了,我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就算有,他也能活的好好的,没人敢欺负他,所以,掖庭的日子再苦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穷人家的孩子,什么没吃过,唯独苦,是吃的独一份的。”虞渊看到了夜月明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头有些难过,便好言安慰了他几句,可是她越安慰,夜月明的心里越难过。
他空有王子的名头,有着王爷的称号,却在巍巍皇权之下,连阿渊都保不住,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小殿下,你别难过,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可以去掖庭看我的,有你在,他们也不敢欺负我,对不对?我跟别人比起来,好歹还有一个当王爷的朋友呢。”虞渊的笑容好似暖阳,笑得人心里暖暖的。
夜月明却咳了一声:“阿渊,小王……小王或许……喜……”
“小殿下,你该去吃点东西了,待在这里可会饿的。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一看书就看到天亮,你还小,还要长身体,知道么?”
“小王不是孩子。”夜月明听了虞渊这一番完全就是哄孩子的话,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小王从认得字开始就不是孩子了,小王比任何人都懂得应该如何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曲意逢迎的功夫没人比小王更了解,小王不是孩子,你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小王说话。”
夜月明被虞渊这么一气,居然就自己把话题给扯开了,那一句喜欢你,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夜月明发泄完,看着虞渊温温柔柔的笑容,突然就明白了许多。
他突然明白,虞渊不是不知道,而是在刻意回避他,因为他是王爷,而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普通姑娘,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年纪不长,而是因为她与他的地位太过悬殊,让她不敢对夜月明抱有任何想法。
她与他需要的不是别的,而是时间,她需要时间等他长大,而他需要时间去改变他与虞渊之间的阶级差距,除非如此,否则她与他之间将永远不可能。
夜月明明白了虞渊的想法,因此那一句喜欢你,最终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他相信,总有一天,当他足够强大的时候,他将可以不顾一切阻碍对虞渊说出这四个字,现在,他们都不该着急。
于是隔日,虞渊入宫,成了掖庭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宫女,为了防止虞渊受到别人的欺负,夜月明当天下朝便特地去了一趟掖庭,给虞渊带了不少吃的和小巧有趣的小玩意儿,每一样都是在王府内登记造册过的,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该从这些小玩意儿上知道,她虞渊,是受到夜月明保护的。
这是夜月明在出使之前能给虞渊留下的最后一个保障了,惟其如此,他这一趟出使才能安心。
这回出使壁国,夜月明认识了帝江与帝玺,也见识到了那个五岁的孩子是怎么拔开了藏灵匕的。
这一趟行程对夜月明来说,不但完成了夜晖交代下来的事情,更让他有所收获,他的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可没想到,当他凯旋归来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令他夜不能寐的消息——虞渊被封贵妃,已敬告天地,入皇室族谱,绶宝印了。
这个消息传入夜月明耳中的那一刻,这个孩子骤然从马上跌落,若非太医紧急救治,只怕夜月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夜月明却宁愿自己不再醒来,不醒来,他便不用接受现实,不醒来,他就可以装作他还有时间,他还能等待阿渊,等待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他偏偏醒了。
阿渊作为贵妃,新封却无子嗣,这个位置是坐不稳的,于是夜晖下令,将夜月明养在了虞渊的膝下,从此,这个曾经是夜月明最喜欢最亲近的人,成了他名义上的母妃,他见到她,甚至要三跪九叩,曾经的阿渊,曾经的小殿下,再也不能得见了,换来的只有一句母妃金安。
而阿渊,她眼底曾经的色彩,曾经的灵动,全都化作了泡影。
这个变成了贵妃的姑娘,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灵气,有的只是条条框框束缚下,渐渐变得了无生机的魂魄。
她与他,到底抵不过巍巍皇权,到底……失败了。
夜月明说起自己曾经的故事,居然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这样的伤痛陪伴了夜月明整个幼年和青年岁月,这个孩子,从懵懵懂懂到懂得自己的真心,从苦心经营到不由得认命,他与虞渊之间经历了太多,也妥协了太多,最终,才变得如此身不由己,才落得相见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