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如逃难一般的搬迁。
爸爸同运海叔、兴旺叔彻夜长谈,得到他们的理解,并从工厂的利润中拿到他应得的部分后,他再度前往北京向灯市口的大伯告别,到天津向胶厂厂长告别,之后给内蒙古的四叔打电报汇款,让四叔帮忙购置房子,村里那座盖了不到10年的房子,因要价过低而迅速出手。
临近离别时,姥姥每天都来看我们,她红着眼圈,搂搂这个,抱抱那个,再嘱咐爸妈几句话,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姥姥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在她的世界里,内蒙古就是荒无人烟的所在,那里的人们饥寒交迫,无法度日。
能带走的东西太少了,除了妈妈当初的嫁妆——一套组合柜和一套桌椅之外,加上爸爸开工厂后买回家的那个黑白电视机,其余的也实在没有搬走的必要了。我们姐弟四人的衣服,老大穿完给老二,缝缝补补又穿在老三身上,妈妈看了看这些小衣服说:“不是太旧就是太破,没一件能送人的。”最后,妈妈整理好的十来个包袱,几个箱子,家具和电视,提前一步被搬上一辆小货车,启程了。
临走的前几天,我们叫李大娘的邻居带着孩子来送别,李大娘是妈妈这十来年的好朋友。妈妈自从嫁给爸爸后就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从前忙农活,后来忙孩子,习惯了,也就从不像闲散的家庭主妇一样聚堆儿唠家常。倒是邻居李大娘,经常带着孩子来我家里陪妈妈。妈妈织毛衣,她也学着织,妈妈给我们裁衣服,她也来帮忙,她总是说,我妈妈精明能干又少言寡语,和妈妈在一起,她特别舒服。其实,李大娘的性格和妈妈截然不同,她身材壮脾气爆,还经常和李大伯吵架,每次吵完架就躲到我家里来,妈妈不太理会别人的家事,她来了,呆一会,也就好了。
这天李大娘进门后眼泪就憋不住了,她也许知道,我们这一走,再见面就太难了。她拉着妈妈一定要去城里的照相馆拍个照片,她说:“怕是以后见不着了。”在李大娘的坚持下,我们一家人,提前穿好了搬家时要穿的新衣服进了城,和我们的邻居一家拍了合照,也第一次拍了一张全家福。
亲戚朋友们自然都来相送,爸爸每个晚上都陪着喝酒,喝的多了,也会说几声豪言壮语,他说:“内蒙遍地都是资源,有煤矿、有黄金、还有满地牛羊,到时候我要是站稳了脚,你们就来找我!说好了!一定的!”
临行前一晚,妈妈睡不着,她看着这座明天就属于别人的房子里,除了还有随身要带的几个包和盖在身上的被子,再也没有从前的模样了。炕沿旁边原来放小方桌的地方,那次鱼漂着了火,熏黑了一小片墙、里屋的墙上还挂着几张当年的年画,更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外屋从前放缝纫机的地方,因为妈妈总是站在旁边裁剪衣服,那一小片地面上铺的红砖已经被妈妈踩到沉下去一些、还有从前整齐摆放碗筷和调料的锅台,如今也干净的空无一物了。妈妈环视着这里的一切,明天,她就要出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那里怎么样?有李大娘一样的邻居吗?能听得懂那里人说话吗?孩子能上学吗?听说那边冬天很冷,能适应的了吗?妈妈越想越焦虑,她想要退缩,想要后悔,但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中爸爸翻了一个身,他拍拍坐在炕上的妈妈,伸出胳膊搂她躺下。爸爸说:“快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你现在不睡,明天哪有精力管孩子?”妈妈说:“我睡不着。”爸爸安慰道:“内蒙那边已经买好了房子,我们去了再添置些家具就能住了,你忘了我以前说过,这辈子,我一定要让咱们搬三次家,这次搬家是第二次了,不光搬进城了,还进了大城市。”妈妈还想说什么,爸爸搂紧她说:“睡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抓了起来,感觉灯还没打开,就有人给我快速的套上衣服,之后我就靠在爸爸的肩上又睡着了,等醒来时,我们已经坐在去往北京的大巴车上了,远处的天边露出一条白线,映着东边的微光,我看到广阔的平原上,秋天饱满的谷穗弯着腰的剪影、玉米地还是黑漆漆一片、汽车路过了几亩梨树林,平时挂着诱人大鸭梨的梨树,此时仿佛张牙舞爪的向身后闪过······这就是华北平原在我儿时留下的最后印象——广阔、神秘、渐行渐远。
上午,我们到达北京,与前来帮忙接应的四叔四婶汇合,经过简短的商议后,大人们决定,除了每个大人有负责看管和清点的行李外,为了防止孩子们在人多拥挤的火车站跑丢,一会上火车时,由四叔和四婶带着两个年龄稍大的姐姐,妈妈抱着弟弟,爸爸则带着最难看管的我。
还记得火车进站停稳后,车门打开了,在拥挤的人群中,爸爸一把拎起我,胳膊一抡,我就飞一样的被“扔”进车里。爸爸随后才扛起行李,挤着上车了。
我对整个搬迁过程的记忆,都凝聚在记忆中的那一抡,那一下特别有力,我飞一般的被扔上火车,就那样仓促的告别了我的家乡。在我心里,我的幼年时代从那一刻起,就结束了。但我后来从未问过我的爸爸,他用力抡我那一下,是否也充满了仪式感,他是否在用这样的方式,与过去的一切挥别。是的,爸爸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村子有他的多年至交,有他35年的回忆,有我们祖先的坟冢,爸爸抛开这一切,带着一家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