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舒影微笑。
秦熙见他没有异议,勒马回身,朝为首的马车而去,对其中最大的一个男孩子道:“皇上有令,让我去办一件大事,我恐怕不能带你们去北狄了。车中备着的金银足够你们用,你要把弟弟妹妹们好好带大。”
那个男孩儿是这群孩子里唯一懂事的一个,自然知道秦熙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他双眼噙起泪花,满脸都是愤怒,“秦大哥,我们不怕死!不是说好了吗?大家在一起,才是家!秦大哥这么抛下我们,是不肯把我们当成家人!”
秦熙轻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我此生行事,暴虐荒唐。坊间说我草菅人命、荒淫无道,都是真的。我犯下的罪孽,连我自己都数不清。可我最后,却想做一件好事,我想让你们好好活下去。乖,让我做这最后一件好事吧。”
男孩儿泣不成声。
那些丁点大的孩子疑惑地望着这边,不懂为什么他们的秦大哥看起来脸色那么凝重。
男孩儿抬袖擦去眼泪,深深凝了眼秦熙,最后含泪驾着马车离去。
月色如水。
秦熙目视那几辆载满孤儿的马车,在山道上远去,素来凌厉冷漠的双眸含着些许柔和,仿佛是瞳眸中盛进了世间最温柔的月光。
大大小小的孩子争先恐后地从车窗中探出头,冲他挥手作别:“秦大哥,我们在北狄等你!你完成了秘密任务,一定要来找我们呀!”
“秦大哥,我们等你来北狄,一起去看冰雕和雪莲花!”
奶声奶气的作别声音,回荡在整个山野林间。
秦熙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直到马车彻底从视线中消失,君舒影才淡淡道:“兵符。”
秦熙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锻造的兵符,扔给了君舒影。
君舒影接过,递给身后的张祁云,张祁云翻过来覆过去看了许久,才轻声道:“是真的。”
君舒影瞥了眼秦熙,淡淡道:“自己动手吧。”
也算是保全颜面。
漆黑的山峦,在深蓝色的天际处起伏。
夜幕上的乌云渐渐移走,那轮弯月越发明晰,银色月光遍洒大地,林间树叶熠熠生辉,随着秋风从枝头坠落,仿佛是在下一场秋雪。
古老的榕树下,身着细铠的男人拄着长刀,单膝跪地。
他的脖颈间有一道血线,汨汨淌下许多血,流进黑色铠甲中,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往日里锋利的眉眼,在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甚至,那瞳眸里还隐隐带着点儿温柔。
他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在他飞黄腾达、获得荣华富贵前的许多事。
他是孤儿出身,从小过着颠沛流离、时时遭人轻贱嫌弃的日子,在他快要饿死街头,决意不顾一切去抢人银钱时,是秦爷捡了他。
秦爷说,有些错事不能犯,犯了一次,就会再犯第二次。
他说人的品行不能歪,歪了一次,得了便宜,就会想着再歪一次,再歪一次……
以致最后,彻底成了品行不端的恶人。
所以,他为他取名熙,光明之意。
可是,这个世界不公平啊,他不去抢人家的,他就活下不去啊!
也曾立志要成为那些贵人中的一个,也曾立志要改变这个不公的世界,可当他穿上华丽的锦袍、享受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快活日子时,年少时的抱负,竟全都被抛之脑后。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穷人身上,他开始向往更富贵的生活,开始向往那高高在上的权势。
他觉得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得到这一切,为什么那些贫贱之人不可以?
当年除了秦爷,旁人不曾帮过他,那么如今他飞黄腾达了,他又凭什么要去帮助那些人?
秦熙缓缓仰起头,瞳眸中倒映出了那轮弯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思,扭曲成了这样?
如此的……
不堪。
若再有机会,若再有机会……
树叶被夜风吹得零零落落,闪烁着月光的清辉,徐徐坠落在他的发梢、肩上。
一代枭雄,独对明月,大睁着眼睛,在懊悔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君舒影收回视线,勒马朝镐京城而去,“把他葬了。”
……
翌日,金銮殿上。
君烈听君舒影禀报了秦熙之死,顿时气得不可自抑,冷厉的目光落在君天澜身上,怒声道:“你干的?!”
君天澜垂眸出列,朝他拱手,“儿臣昨晚得知秦熙征战北狄的真相,一时义愤填膺,所以才带着太子府的侍卫夜闯秦王府。本欲问他个究竟,可儿臣抵达秦王府时,秦熙早已不知去向,许是畏罪潜逃了。”
“畏罪潜逃?!”君烈冷笑,将手中的碧玺手串甩得啪啪作响,“他才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他潜逃哪门子?!”
君天澜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上前几步,交往来。其中,还有北狄皇族交给秦熙的降书。北狄皇族已经投降,可秦熙却置若罔闻,仍旧将他们屠戮殆尽……”
群臣皆都震惊地望向君天澜,他们只知秦王杀了北狄所有的皇族与官僚,却并不知原来北狄在之前已经递了降书!
君天澜身着明黄色太子服制,站在那里的身影笔挺如松,高大而令人信服,“这一场战役,尽管我大周获得北狄三千里封地,却赢得毫无人道。秦熙,其罪当诛!”
君烈沉默着看完那几封信笺,朝堂中的氛围逐渐紧张起来。
半晌后,他将那沓信放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