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末,因为彭县知县王国麟的乱政,激起了一县百姓的愤怒,引发了激荡全川的“除五蠹”运动。
“除五蠹”运动是场货真价实的动乱。这场动乱,不是流贼过境,也不是土暴子袭扰那样短暂的灾难性 事件,而是蜀地官府虚弱的执政能力和社会各阶层矛盾的总爆发。其影响之广大、深远,远非王国麟这位胡子花白的始作俑者所能想象。
穿越伊始的蜀世子朱平槿借着动乱强势崛起,在政治和军事上崭露头角,成为蜀地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蜀地土暴子借机吸收了大量的百姓和读书人,无论是战斗力和眼光,都有了长足的进展。而大明朝的统治中坚力量——士绅阶层,也在动荡的时局下被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上层官绅中,少数人利欲熏心、鼠目寸光,坚持抓住过去的权势财势不放,如邛州杨天官之流。另一些人则审时度势,积极寻找靠山,将自己的命运和大明的命运、朱平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如泸州的舒家、成都的祖家等。
下层士绅和普通读书人分化得更为彻底。一些人通过蜀考,进入朱平槿的私囊。一些人应官府征辟出仕,与大明同生共死。一些人发挥自己在地方的影响力,倾家荡产、募兵结社,举起义旗,扎寨自固、保乡保民。还一些人叛国投贼,或入土暴子,或入流贼,为其出谋划策、坏事干尽。还有一些人,以为风云际会,正是天下英雄出头之日,难免有些做大做强的虚妄幻想。
西充县的事情,就是一堆士绅们干出来的。
朱平槿的沉思,就是试图通过冷静的分析,为这些士绅们的行为定性。定性之后,自然就是相应的处置措施。
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
明初,一县之生员不过几十人。到了崇祯年,为了弥补财政窘况,开始准许商人富户以财帛输官来换取功名。这样一来,生员越来越多,甚至有至一县千人的。这些用钱买的功名,一方面拉低了功名本身的含金量,让那些通过正经考试进入仕途的读书人痛恨。另一方面固化了社会阶层分野,让许多家庭贫寒的士人永无出头之日。
朝廷得了一时之蝇头小利,却必须长时间为这些小利买单。因为那些卖出去的功名,除了政治待遇,还有经济待遇:一定程度上的免税。如果加上投献、诡寄等逃税措施,朝廷的税收损失还要放大几倍。
陈有福、罗景云部的进军川北,顺庆府的杜知府和江鼎镇的主动投靠,使得川北顺、保两府这潭百年死水,如石子落塘,泛起微澜;而前些日子舒师傅在顺庆府举行蜀考,则像一块通红的烙铁投入了凉水中,哧一声激起股白烟;近期土暴子突然南出巴山,劫掠嘉陵江以东地区,更像一面战鼓擂响,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时,已经被秋粮税额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西充县官府为了替官军协饷,继续加大征收力度,于是在士绅们的煽动甚至亲自带头下,新一轮的打衙蠹开始了。
一日之间,县衙被烧,知县惨死。衙役逃散,县城易手。
西充事变,让顺庆府和顺庆王庄皆猝不及防。因为连同王府庄丁在内的军事力量,都已经开到了嘉陵江东,防御席卷而来的土暴子。就在危急时刻,朱平槿一个关键性的人事安排发挥了作用。
驻守顺庆府的顺庆总庄副庄头李四贤,利用自己川北军政委员的身份和顺保护庄总队副监军的兼职,立即下令调动军队。他从南充城戍守的南充县护庄大队基干三连抽调两个排,驻守西充县到南充县的官道,防止西充县的变乱向府城南充县蔓延。初步安排后,李四贤又快马赶往射洪县,找到了正在那里编练新兵的绵潼护庄总队的副总队长王大牛,让他立即发兵西充。
王大牛的军事素养或许较差,但是他对朱平槿的忠诚坚如磐石。接到消息,对士绅素无好感的王大牛二话不说,点齐三百士卒就跟着李四贤出发。李、王二人经过两日急行军,于第三日拂晓包围了被乱民占据的西充县城。
士绅们见官军到来,顿时慌了神,一股脑缩回了城里。正当他们还在为是否派出谈判代表而争论时,王大牛已经挥军猛攻,用火药和柴火连炸带烧毁掉了城门。至前日,县境已经恢复秩序,少量乱民北逃,而乱民领袖贡生陈好古、陈好问兄弟,李完族人生员李乾义等二百七十九人被抓捕。
被捕人员之中,有三成是秀才或贡生、监生,超过七成是读书人。江鼎镇、李四贤和王大牛都有心杀人,但事涉那么多的读书种子,他们不敢擅自处置,于是连夜赶到涪江边求见世子。为了增强他们观点的说服力,他们还请了西充县最有名的官绅——凤凰山槐溪沟的李家家主李完一同前来。
李完等几家世家大族,在县城事变时并没有站在中小士绅一边,反而积极协助王大牛平乱。乱民领袖李乾义,就是李完亲自带着族人拿下并送到王大牛营中的。
……
朱平槿有些不相信,再次开口确认:“李大人之意,乃是尽杀?这可都读书人!”
李完年纪不小了,目测不下六十。然其相貌虽老,但精神极好。说话掷地有声,一个萝卜一个坑,风格颇似舒师傅。
李完目光炯炯,盯着朱平槿道:
“启禀世子,下官以为,这些读书人,非读书人也,地痞流氓是也!
何谓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