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省吾已经率军到达了河溪关外围。贺家庄距离河溪关并不远,却因为大江之隔,半点音讯都不知。
嘉陵江右岸的白塔之巅,贺永年一脸焦虑地凝视着眼底的保宁府城。
“禀四爷,自从得到消息,小的们天天派人守在塔顶瞭望。一有烟火升起,便下来报信。只是这两日确实没有见到烟起,小的们不敢说谎……”一名贺家庄丁头目边向贺永年禀报,边给贺永年身边的贺桐打眼色,让他为自己帮腔。
“爹,成叔天天盯着,怎会走眼?城里定是有什么蹊跷!”贺桐接了眼色,连忙帮家丁头目说话。
“你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焦虑中的贺永年毫不留情地呵斥他儿子,“这帮子官兵的秉性,你爹还不清楚?既然是兵变,不杀人不放火怎么可能?再说了,城外渡船都抢了,城里的府库、武库,火药库、还有秦、张、孔几家大户,他们怎会不抢?我们贺家的醋坛子,估计保不住了……”
贺永年说着贺记酱醋铺后园里的几百大坛醋便肉痛得难受。他对铺子的情感别人很难体会,因为那里积淀了他父子两代二十几年的心血。
保宁城是四川一省酱醋生产的中心,其生产的麸皮醋又称保宁醋,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保宁醋与江油中坝的酱油、涪陵的腌渍青菜头(榨菜前身)一样,同为四川百姓的家常必备之物,销量极大。
普通老百姓没有肉菜佐饭,往往就靠着一碟酱油一碟醋、几块咸菜一坨豆瓣混一餐。因此酱醋业看着利薄,但靠着销量大,实际利润不低。只是崇祯年来粮价盐价上涨太快,以粮盐为原料的酱醋食品业成本跟着攀升。加之世道不宁,致使销量锐减,行业举步维艰。
出身将门的贺永年从小便跟着父亲在酱醋铺子里帮忙,在搅拌房里练出了臂力腿力,在冰凉刺骨的醋缸里冻裂了手脚。贺老爷战死百顷坝之后,失去官家势力的贺记生意越来越差。没有贺永年的精明和打拼,贺记早已倒闭。
然而事情的转机来得突然,起源便是少爷的破釜沉舟,举家投献蜀王府。自此以后,贺家庄和贺记酱醋铺便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周边的农户和商家,生意越做越大。有了蜀王府的背景,官府的衙役再也不上门敲诈和收税了,见到贺家人也会堆出笑脸。
最近蜀王府的罗姑娘为了扩大百姓的收入,改善百姓的生活,牵头成立了一个蜀王府酱醋食品促进协会。通过协会把王府庄户或投献户中的几家酱醋商、食品商,如保宁府的贺记酱醋、江油的陈记酱油、崇义庄的米糕作坊,松散地整合在一起。
协会的会址就设在贺记酱醋铺。首任协会会长挂名罗姑娘,实际上的事情由贺永年这位秘书长打理。这个协会不仅是这些会员作坊避税免税的保护
伞,还是一个酱醋食品业的投资撮合平台。协会刚刚招商了两个不大的项目:一个是潼川州的豆豉(chi,川音发shi)作坊;一个是郫县的豆瓣作坊。贺永年这位协会秘书长负责为项目招商。
蜀地士绅百姓对蜀王府牵头项目的盈利能力信心爆棚,短短一个月,两个项目的招股进度就完成了七成。项目的民间投资人来自成都、潼川、保宁、顺庆、叙府、嘉定各州府,但以保宁本地商人最多。
然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一位,却是罗姑娘的侍女、王府大将宋振宗的未婚妻小红。于是便有一种传言,说项目里面有罗姑娘私人的脂粉钱,也有说是宋将军的彩礼钱。
也难怪士绅百姓愿意投资,因为除了这些不能证实的谣传外,招股说明书上还真金白银地说明,酱醋食品促进协会旗下的作坊,可以优先拿到王庄的平价粮食和包销价食盐;除了王府一成的投献费,可以在整个产业链避免官府的税收和加派;在销售环节,可以优先获得蜀王府的采购订单。
蜀王府的采购订单有多大呢?
光是护国军及各地王庄王店,至少便是数十万人的消费市场!贺永年被项目招商的顺利推进所激励,准备大展拳脚,干一番事业。前几日在碑院寺查看盐井开凿时,他还不忘与射洪县一家
老号酒坊的掌柜商谈合作的事宜。贺永年的意图,便是利用王府税收优势、成本优势和销售优势,将协会旗下的作坊扩展到利润更高的酿酒业中去。
可是,就在贺永年奋力描绘他的商业蓝图之时,他的老巢保宁府发生了兵变!现在,连酱醋铺子都可能保不住!
一种烈油烹心的痛苦让贺永年闭上了眼睛。可他不懂事的儿子却不适宜地试图安慰老爹:
“爹,铺子有庄上的伙计守着,问题不大。依我看,南津关的浮桥……”
小伙子贺桐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跑上白塔的家丁打断了。那家丁一口气登上近十丈高的文笔塔,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来。贺桐见状,连忙扯下自己腰间的葫芦递给那家丁。
几大口清水灌进肚子,那家丁终于道清原委:老夫人和少夫人、二小姐急事有请四爷。
四爷是庄子里的庄户对贺永年的尊称。可是在老夫人和少夫人、二小姐面前,四爷贺永年只是一名老家奴的儿子。
老夫人孔氏是贺老爷的正房夫人,而少夫人秦氏则是贺有义的嫡妻。
孔氏原是保宁城里一位连功名都没有的教书先生的女儿,但是她的门第之高,多年前曾让求娶成功的赳赳武夫贺老爷成为保宁城的第一号新闻人物。原因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