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溪场不大,两人边谈边看,不知不觉间便走出了场镇。
天已大亮,两人顺着道路离开了河边,走到了渔溪寺东南面。荒芜的田地中有一座独立院落,距离官军北面防线、渔溪河和渔溪寺都约百步。
这座独立院落原来是几家大户共用的谷仓,被张营官兵充作了营垒。
两人骑到院外,从容下马,从壕沟搭放的跳板上走入了院门。
院中的士兵们正蹲在地上吃早饭。一人一个海碗(注一),碗里是堆着尖尖的糙米饭,碗沿边插着一大块咸菜。所有人都在闷声对付那碗干饭,没有人注意到门口走进来两位大人。一位站立的中年军官倒看见了,正欲发令,却被马乾摆手制止了。
见有许多士兵已经放下了碗,马乾这才出声问道,“大家早饭可曾吃饱?”
“饱了!大人!”
见待人和善的马大人和杨大人进来,士兵们连忙回答。自从士兵们将自己的遗书交给了马大人,便对他少了敬畏,而多了信赖。至于豪爽的杨大人,士兵们那是更熟悉了。
那军官走了过来,向着马乾和杨明时拱手一躬:“两位大人,如今我等是提前进了护国军。吃饭按护国军待遇,一天三顿,管饱不管好!”
“提前进了护国军!”呵,这话说得!到底是赞扬还是讽刺?
马乾承诺了张奏凯,现在由军中发粮,但将来要世子报销,所以张奏凯这只铁公鸡难得地大方了起来,一天开了三顿。
马乾不由认真看了看这中年军官。只见他身高臂长,膀大腰圆,胡须凌乱,浓眉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典型的粗莽武夫之相。
见马大人注意到军官,杨明时便替马乾发问:“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军中所任何职?”
“末将程卫国,沅陵人(明属辰州府,今沅陵县)。末将在沅陵投的军,后来跟着张将军从贵州到了四川。如今末将在李都司(祥春)手下任百总,领着这院里的三百弟兄。”
贵州来的?那就是参加过平定奢安之乱的老将了。那时马乾还只是家乡的一名秀才。可打了十几年的仗,此人却为何如此年轻?
或许看出了马乾的疑惑,程卫国便解释他是天启七年投的军,那时他仅有十五岁。
“老资格了!”马乾感慨地点点头,又问他为何只是个小小的百总,连微末的把总都没当上。
立即就有老兵揭了程卫国的老底,说他曾两次升到都司,后因贪酒误事降了一秩,抢劫百姓降了一秩,争夺首级降了一秩,哄抢粮食降了一秩,在保宁府出逃又降了一秩。
还有老兵添油加醋:“他想投了新政坝的护国军!半路被李大人抓了回来,吊起来打个半死!不是大战在即,上官用人之际,肯定砍了脑壳祭旗!”
“我们兄弟都向张将爷画押具保,这才饶了他性命!”其他老兵连忙声明。
“末将又不是哪家的家丁,没签那劳什子生死契约!再说老子兵器衣甲都没带,走之前还给弟兄们打了招呼,凭啥说老子弃军潜逃?老子当兵吃饭关饷,那是天经地义!哪家军饷高,老子就到哪家当兵!不发粮饷,饿得发慌,老子拿着刀不抢,那不是活人被尿憋死?”
程卫国丝毫不在乎马乾的脸色,只顾理直气壮地反驳。末了,他注意到杨明时,连忙向杨明时打听,是不是加入护国军后,军官士兵家属都可以租种王府的庄田。
“那当然!世子曾颁下明旨,一人五亩,永远租种,收成主佃各半。汝岂不知君无戏言乎?”马乾不顾杨明时诧异的眼神,也替杨明时回答了一次。
笑逐颜开的程卫国当即向周围朗声宣布:“马大人都说了,那就定是真的了!马大人还说,只要我们守住了这破渔溪,我们就是护国军的人了!”
“好嘞!”院子里顿时欢呼起来,弄得不远处的渔溪寺里有士卒探出寺墙来查看动静。
“将士们!”马乾向程卫国和他的兵大声承诺,“只要此战一了,本官立即上奏世子,奏请全营弟兄纳入护国军!”
“听见了没?入了护国军,一人五亩地,战死的人也有!”程卫国气壮如牛,声如洪钟,“还没吃的赶紧拿碗接着吃!吃完了全体披甲列阵!今天肯定有一场痛快厮杀!有胆敢后退半步者,老子……”
一老兵打断了程卫国的训词。
“用不着你出手,我等自己了断!那个虾爬不拼命,莫怪老子们翻脸不认人……”
“一人五亩地哩!谁不拼命?”其他老兵附和道。
回去的路上,马乾和杨明时再也没有了谈兴,都沉默着。
程卫国和士兵们,到底为谁而战?
不是朝廷!
不是皇帝!
问题和答案都一目了然!
……
春日的暖阳高挂,却没有花香、没有闲适,只有大战前的紧张。
砰!砰!砰!三声炮响,宣布了土暴子对渔溪场的总攻开始。
张奏凯早意料到土暴子会从没有水障碍的北面发起进攻。金宝寨这两日用掉了大量的火药,炮子也所剩不多,对镇北立营的土暴子形成不了多大的威胁。所以当马乾和杨明时到处巡视时,他带着都司李祥春等亲兵亲将径直来到了渔溪寺,查看土暴子的动静。
当土暴子出营列阵后,张奏凯的嘴角拉出了弧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然而张奏凯得意早了点。
与张奏凯预想的并不完全一样,土暴子的进攻不是从大规模的冲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