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英找罗景云,那是少男少女间的情爱。
看着心急火燎一点都不安生的周淑英,被扰得无心说话的两个大人只好趁着天光尚早,安排可靠的伙计带路,让那辆卡在巷子中间的马车把她送去码头,然后渡过宽阔的大江,去武昌府找她的情郎。
周文正与吴谦毅碰面,那可有正经的要事。事情的起因,与周文正的使命有关。
汉口的盐商行会明确拒绝了周文正以川盐替代淮盐的提议。
这个拒绝及其严重。
川盐无法替代淮盐,川盐在湖广便是微利薄利,便无法获取充足的资金来购入四川越来越紧张的粮食。这样一来,周文正这位“特命商务参赞”的头一回出川办差,便以彻底失败收场。
周文正大热天地跑到这个穷巷子里找吴谦毅商量对策,就是想利用吴谦毅对湖广各方面情况的熟悉,尽快打开局面。
“……想不到汉口这地方的商家倒富豪得很,看他们的排场比世子爷都大!”
新政坝的大盐商大地主地头蛇兼土霸王周文正说起汉口巨商们场面上的奢华,也是吃惊不小。
已来了此地小半年的吴谦毅对汉口商家的一掷千金更为熟悉:
“……听说他们吃饭不叫吃饭,叫进膳;走路不叫走路,叫摆驾!这帮子人,僭越得那是明目张胆!
这也难怪,汉口八大行会垄断了附近数府所有油水丰厚的好事,触角伸向了湖广、江西、南直、河南、四川、贵州、广东数省!衙门里的官员们如同商人府中门客,商人们反倒是官员们的衣食父母。
兄台想想,谁敢去找商人们麻烦?他们自然是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周文正想到自己遭受的非人待遇,便恨得牙痒痒。
一名蜀王府任命的堂堂“特命参赞”,代表着一家王府,代表着四川这个产盐大省,头顶炎炎烈日在汉口盐商行会黑黢黢的八字门前站了一刻钟,最后竟被一名三等师爷给冷冰冰地打发了!
打发的理由,是湖广为两淮盐厂的行盐区。行会的商家,都是有朝廷执照的正经盐商,绝不会违反朝廷的规矩,与那些来历不明的外地盐商打交道!
“差一点就说为兄是私盐贩子!没把为兄绑了送官,已经是很客气了!”
周文正说着,便恨恨端起茶碗,一口而尽,把里面的茶汤倾了个精光。几片湿漉漉的茶叶,粘在周文正嘴角处,分外显眼。吴谦毅也不好提醒,只好让伙计重新给周文正泡茶。
周文正徒然不觉,兀自骂着:
“世子爷早晚会让他们吃苦头的!
最近川内正在大镇反,收拾那些不知趣的土豪劣绅!为兄带着淑英路过重庆,听说重庆大商家十有六七被抄了家。如今那里是家家过关,人人自危。还好,还好,李家兄弟和为兄早早便看清了蜀中大势……”
周文正想借着自己的遭遇给好友吴谦毅透露些许川内大镇反的讯息,顺便给吴谦毅一些提醒。孰料他的话刚刚开头,便被吴谦毅的问话给打断了:
“兄台,川盐是井盐,颗粒精细,色白味正;淮盐是海盐,颗粒粗大,色青味涩。两相比较,百姓自然不喜淮盐。不知兄台此来,船上有川盐几何?到岸之价几何?淮盐出货之价又是几何?”
这个吴谦毅,罗姑娘知道他是世子爷的人吗?
应该知道,周文正暗想。
世子爷与罗姑娘,非能以平常之王、妃度之!
……
作为大明朝最大的产盐地,也作为川盐争夺湖广市场的主要对手,淮盐是两人今日乃至以后一段时间都绕不过去的话题。
淮盐是通俗说法,在广义上往往泛指隶属于两淮、两浙、山东、长芦各盐运司等以海水为原料采用晒盐法或者煎盐法出产的食盐。因为海盐业大抵以两淮为龙头,盐业资本和盐业生产也集中在两淮,因此民商不约而同将其俗称为淮盐。
湖广盐商集体抵制四川的井盐,是因为盐业市场供大于求,或是淮盐质优价廉,抑或是他们自己所宣称的那样,不敢违了朝廷的行盐疆界?
也许是,也许不是。周文正没有掌握充分的情报,不敢就此确认。
然而周文正以确认的是,汉口镇的这帮盐商既非奉公守法的模范公民,也非故意假装与真金白银有深仇大恨的文艺青年。
汉口盐商行会不敢接招,一定是在哪个地方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问题是什么?
战争、动乱,是所有社会生产力的敌人,盐业也不例外。
淮河以北有两个主要的盐场,山东与长芦。
吴桥兵变之后,山东大部分的海边盐厂都被破坏,盐田或毁或弃,盐工或死或逃,生产能力一落千丈;
鞑子三次入寇,同样对位于渤海边的长芦盐厂造成了较大的影响。
但长芦、山东的产量在淮盐中的比例较小,且其余盐行销区在北中国,所以对湖广盐市影响甚微。
决定长江中上游地区盐市行情的地方,依然是两淮和两浙的盐场。
若是两淮两浙产盐多、积盐多,则盐价下行;若是天时不好,连月阴雨,供不应求,或是运输线路上出了大匪大贼,导致销售地供应不上,那么即便有开中、纲盐、余盐等律法制度有形之手的干扰扭曲,那么供求关系依旧会通过价格链传导,逐渐使销售终端的盐价上行。
根据周文正掌握的讯息,去年南直大灾,对两淮两浙盐场产量确有影响,但这种影响不大。南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