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是有“鬼”的。
面前的这个半透明的虚影狼狈得可怕,比各种奇志怪谈中“鬼”的形象更加恐怖:他的一只手早已不见,断口粗糙,不知是被什么利器砍断的。半个脑袋更是被削了开去,脸上只留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巴还能依稀辨认。就算是作为一个鬼,他的模样也太过凄惨了一些。
大概是长途跋涉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力,即便是那一部分剩余的身体,也已经随沿途的风沙消逝了大半,整个下半身只是被半根快要碎掉的脊柱支撑着,摇摇欲坠。他这幅样子,最多熬到了明天天亮,就会随着初生的第一缕朝阳消逝四散了。
但他还是来了,来到了“鬼使”的面前,说出了他的愿望!
常人若是看到这番景象,恐怕会吓得瞠目结舌,抱头鼠窜。但叶止却见得多了,他不用问,就能明白这个鬼魂来找他的目的:
这世界上唯有仇恨——永无止境的,无法宽恕的,想要将仇人千刀万剐的,比最炽烈无情的火焰还要灼热的仇恨,才能支撑一个死去的,一无所有的鬼魂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他是死了,但他宁愿献上自己仅有的最后东西,即便将自己的存在完全抹消,也要报仇!也要血债血偿!
能做到这些的,唯有仇恨!
狂刀轰鸣着,狂啸着,仿佛是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它喜欢鬼魂,越是强大的鬼魂,它就吃得越开心,而每吃掉一个心甘情愿的魂魄,它就会变得更强!它的齿轮更加有力,它的锯齿更加锋利,它的刀身更加沉重……
它嗅出来了!面前的这个灵魂虽然已经支离破碎,却出奇地强悍!坚韧的意志,高深的修为,每一个都让他的味道更加香甜!他在生前必然是个强者,死后,也会成为一盘盛宴!
狂刀馋了!
叶止紧紧握住它的刀柄,控制着这柄呼之欲出的大刀。九年前得到它的时候叶止就清楚,它不是一柄刀,它是一只永不满足的饕餮狂兽!它想要的不是血,不是肉,它更挑剔!它只想要心甘情愿屈服于它的灵魂!而让鬼魂屈服的唯一方法,就是满足他们的愿望!
这就是“狂刀”的真相!
这就是“鬼使”的由来!
“我是鬼使,你说。”叶止盯着他,沉声说道,他总觉得面前这个残破的鬼魂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见过。
“我……我……”那个虚幻的影子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身体就更加透明,半根摇晃的脊椎嘎吱作响,仿佛马上就要碎裂。幸好他的意志如此坚韧,即便如此,他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叫厉向南……”
叶止一愣。
“我叫厉向南……绯叶国严州人,江南折剑山庄庄主……”
鬼魂往往会忘记许多东西,能支撑他不消散的,唯有那些最为重要的事情,比如他的身份,他的名字,他挚爱的人,他仇恨的人。厉向南说道这里,停顿了片刻。
“折剑山庄……折剑山庄……折剑山庄……”
他重复了好几遍,一遍比一遍清晰,一遍比一遍用力。叶止明白,这正是他心中的“执着”,厉向南白手起家,习武一生,折剑山庄是他一辈子唯一的心血,即便成了孤魂野鬼,也这是他最为珍视的四个字。
“折剑山庄……上下三百零二条人命,我厉向南……守不住。我没用,我没用……我愧对他们叫我一声庄主……我……”
鬼魂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他的魂魄本就脆弱至极,这么一来,几乎立刻就要消散开去。叶止连忙出手,将篝火周围的黑影全部聚集在一起,凝成无数条细密的黑线,将他的身体紧紧维系住,黑线继续往上,包裹住他脆弱的“骨骼”,终于让他的灵魂不再颤抖。
“说重点。”叶止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催促道。
“重点……对,重点。六天前,六天前,一队白衣人闯进山庄,七个人,他们……他们见人就杀,老人孩子女人,都不放过。带头的人,用一柄软剑,他太快,我只有一只手了,我打不过他,我……”
“软剑?白衣人?”叶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道,“白衣楼?”
“不!不可能!”即便是成了野鬼,厉向南也立刻否认道:“白衣楼……武林正统!绝不会做这种事,他们的武功路数,也与白衣楼完全不同。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出!”
“难道说……”
“他们在白天下手,不止一人看到……他们一定……一定是想嫁祸给白衣楼,陷白衣楼于不义!”厉向南的意识一下变得无比清晰,声音也更加严厉,“白衣楼萧楼主、龙少主,对厉某人有恩!不能让他们蒙受这……这不白之冤!”
“我懂了。”叶止点头。
“我懂规矩,我听别人说过……”鬼魂的语速变得慢了,“鬼使不杀人,只废人一手,我要那七个白衣人,每人一只手!”
“你的开价太高了。”叶止白了他一眼,狂刀轰鸣着,催促着他们的交易。
“不高……不高!”
厉向南伸出仅剩的一只手臂,疯狂捶打自己的胸口!鬼魂虽然没有形体,但这一拳一拳,居然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如同巨浪撞在岩石上,激起千层浪花!
“厉某沉心武学数十年,生是人杰,死亦是鬼雄!而且……而且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他展开双手,极力向叶止展示自己早已残缺不全的身体:“我很强!我一定会是最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