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问道:“既如此,卿还欲往江南去么?”
甄随回答道:“臣若往江南,难免腿痛,若留在洛阳吃闲饭,难免头痛,且浑身筋骨纠结难舒——权衡之下,还不如忍着些腿痛哪……臣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痛么?”
裴该本待不允——陆和在扬州又没捅大篓子,我就让你去接替他,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啊?然而见甄随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欲言又止,便直截了当地说:“今日相见,卿有何想法,可以直言不讳;若今日不言,朕绝不再听——说吧,还有何请啊?”
甄随见逼之下,这才有些结巴地回禀道:“陛下知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裴该心说你倒会抄我的话啊,但我当初说的是这意思吗——“闲在洛阳,实在难受,故而听闻有人作乱,心中便喜。然而那些妖人盗匪,碰上了臣,必定如冬雪向阳,一时间俱化,实在杀不了几天,也打不过瘾啊。
“因思韩王在东北,日夕与三韩厮杀,将来还可能对战高句丽,则虽得远封,却时常有仗可打,不比臣在都中闲坐,要快活得多么?”
裴该问道:“难道卿为国家上将,愿意远赴东北,为韩王部属么?”
甄随急忙摇头道:“韩王虽然是陛下兄弟,臣却瞧不上他,如何肯受他指派?能指派臣的,唯有陛下一人。”先拍句马屁,然后才婉转地道明所想:“臣听说陛下还想封越王,却无人肯去?”
裴该听闻此言,不禁捻须沉吟起来——甄随的性情他自然是了解的,没仗打就憋闷,一憋闷就喜欢惹事,虽然那厮心中有数,绝不真正干冒国法,但终究他闲的时间还短啊,倘若闲得久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甄随私底下跟老婆说什么,还不如天下不要统一,我好总有仗打,甚至于提起昔年在天门、武陵做乱之时,都比如今身任国家上将却整日悠闲,要来得舒坦,类似言辞,常报至裴该案头。好在都是通过秘密渠道汇报的,倘若公之于众,则劾奏必然雨点一般飘过来啊,裴该可不希望甄随象樊哙一般遭难,甚至于如周亚夫一般没下场。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撒去边远之地,继续为国厮杀,以开疆拓土呢,只是——“朕亦欲封夏王,其在西北,于卿的身体,不更为合宜么?”
甄随摇头道:“太远,太远。”随即解释:“臣是南人,且闻交趾之地丛林密布,山岭峻拔,及蛮夷之俗,也与臣老家天门、武陵,差相仿佛,因此宁受腿疾之苦,愿为陛下镇定蛮夷。而西域虽然干燥,也不甚炎热,却多戎狄,臣完全不明白他们平常想些什么,也不耐烦与彼等打交道。是以恳请陛下封臣在南越,臣当为陛下效死,一直到死。”
裴该板起脸来,呵斥道:“以卿的身份,岂敢觊觎王爵之封啊?!”
甄随赶紧解释:“臣不求王爵,但求为国杀敌,且头上除陛下外,再无旁人可指手划脚。越王什么的,臣何曾敢想?但求陛下封臣一个交州都督、交趾侯什么的,足矣。”
裴该想了一想,突然提议道:“不如卿受赐国姓,与朕做兄弟吧,如此便可有越王之份。”眼瞧着甄随似乎不大乐意,便问:“反正卿之甄姓,也非本姓,难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且卿究竟姓什么,本名为何啊?朕亦未之知也。”
甄随拱手道:“臣的土名,实在难听,有污陛下之耳,且……臣自身也早忘记了。只是若臣谋求国姓,恐怕诸将中不少也非旧家大族,于姓氏不甚在意的,都将陆续来讨,则陛下哪里封得出那么多王爵来?”
裴该心道你这蛮子倒是考虑得挺周到嘛……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赐姓犹可,倘若真认甄随做兄弟,估计诸裴非当场全蹿了不可,于是摆摆手:“卿且退,容朕筹思。”
在跟宰相们反复商讨之后,最终裴该下诏,封甄随为镇南公,以九德、日南二郡为镇南公国,允其开疆拓土。此前韩王之封,即命与辽王、代王、高王等同,位在亲王之下、郡王之上;今命封公,则位在郡公之下,在县公之上。
随即甄随带上家眷,及亲党、徒众数百人,南渡与陆和会师,顺利剿平了盗寇,阵斩李弘,然后便继续南下去就藩了。不过据说他自此番渡过长江后,腿疾益发沉重,甚至于连临阵都只能乘辇指挥——估计两条腿跟彻底废掉,也差不太多啦。
其后两年,宁州刺史王逊去世,爨琛等不服朝廷新命刺史,乃召诱剽人,犯界作乱。朝议讨伐人选,陆和时已自扬州归来,乃亦自请仿甄随故事,受封宁南,为国家镇定西南方向。
乃封陆和为平南公,以永昌郡永寿、哀牢二县为平南公国。陆和率兵入于宁州,顺利地逐退了剽人,并诱斩爨琛,但他在之国后不久,便因为水土不服而因病辞世了。裴该乃准其子袭爵,许其世守平南。
华朝,至此终于逐渐迈入了一段太平盛世。
(第十三卷“会当凌绝顶”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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