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封信,说得更是离谱之极,离谱之极——”长枪女的神情更为愤怒,“那信中说,临画本是佳事,无可非议,而此辈对于壁画,任意勾勒,以便描摹,梯桌画架,即搁壁上,是否损及画面,毫不怜惜。并即以洞窟作为家人卧室,镇日上锁,观者裹足。而最令人愤恨者,为任意剥离壁画一举。千佛洞各窟,往往有为北魏隋唐原开、经五代宋元人重修者。画面偶尔剥落破损,原来面目,暴露一二……”
我很清楚,这种情况证明,左丰收已经用幻术将长枪女控制。
他既然研究过长枪女的家族历史,就会知道长枪女与当年破坏壁画的大画家有渊源,因势利导,很容易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腐儒误国,腐儒误国,这种艺术瑰宝如果只是高高供奉起来,只能远观,不能近玩,又怎能对后辈们有所指导?那信中说我——酷嗜北魏隋唐,遂大刀阔斧,将上层砍去,而后人重修时,十九将原画划破,以使灰泥易于粘着。故上层砍去后,所得者仍不过残山剩水,有时并此残山剩水而亦无之者……呵呵,他们还说我——将宋画剥去,现唐人所画二天王像,遂续将此窟门洞宋人所画一层毁去,下乃一无所有,而宋人画已破碎支离,不可收拾矣……还有,信的结尾,竟然罔顾事实,对我大加指摘——夫千佛洞乃先民精神所聚,为中国艺术上之瑰宝,是国家所有,非地方个人所得而私……彼有何权,竟视千佛洞若私产,任意破坏,至于此极?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呵呵,呵呵,这些腐儒,非但无法理解莫高窟壁画的精髓神韵,而且一味地假公济私,妄图借着莫高窟壁画来收取高额参观费用。我身为国家级画家,岂能向这群无知小儿低头?听他们的号令行事?古之成大事者,莫不能大破大立,推陈出新,成就一番新天地。今日之中国,如果听凭腐儒当道,国家艺术还有何发展空间?依我的说法,所有壁画都该一层层揭开,露出本来面目,供中国所有年轻画家临摹学习。可惜啊可惜,腐儒权力横行,我辈艺术家却唯唯诺诺,不能据理力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叹莫高窟艺术宝库,竟沦为官家私产,这才是真正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可忍!”
长枪女的声音越来越高,腾地站起来,一跃上了桌子,居高临下,慷慨陈词。
看起来,左丰收的幻术对她十分有效。
“这样就足够了。”左丰收长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在长枪女面前打了个响指。
长枪女的神情渐渐萎靡不振,在桌上原地坐下,茫然四顾。
“你刚刚发表了一番很有正义感的演说,大家深受感动。”左丰收说。
长枪女脸上又出现了悲哀莫名的表情,低头不语。
我心下不忍,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龙先生,我刚刚做了什么?”她低声问。
“没什么,左先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放心吧,我和左先生都会回罗盘村去。你先走,我们稍后回去。”我把她搀扶下来,交给那四个年轻人。
“带她回去,告诉雪菩萨,我和左先生很快就回去。”我说。
年轻人齐声答应,架着长枪女出去。
“其实没必要赶尽杀绝,你这样做,恐怕会损伤了长枪女的心智,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废人。”我说。
左丰收摇头:“做大事不拘小节,必须有人犯错,才能让我们达到目的。再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犯错,后人赎罪。不是吗?”
我淡淡一笑:“左先生,你这样难为一个年轻女孩子,实在有点过了。但是,我还是能原谅你这一次,因为我已经被你说动了,很想看看反弹琵琶图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从广义来说,古代人留下的一切艺术瑰宝都是归全民所有,其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向后辈们提供学习范本,将所有技法传承下去。
如果那些古老的壁画一直被蒙蔽遮盖,不能显现在世人面前,那么它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这一代人费尽心力保护壁画,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留给下一代、下两代,一代一代接续保护下去,最终也无法得见庐山真面目。
或许真的如长枪女所说,只有层层揭开,才让莫高窟的壁画有了崭新的意义,为中国的现当代书画艺术注入崭新的力量。
“真的被我说动了?那我倍感荣幸。”左丰收说。
“我们回去吧,回罗盘村去。”我站起来,“长枪女无功而返,只怕雪菩萨、大魔手转瞬即至。”
左丰收摇头:“我不能回去,现在已经跟黄花会彻底决裂了。如果回去,只是死路一条。龙先生,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依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就好了。”
我不想费力规劝他,便一个人出了酒店大门,没让宝蟾、宝月送我,叫了辆出租车,返回罗盘村。
在路上,我反复思考长枪女的表现,越来越觉得,左丰收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当我摸到自己的锁骨时,不禁默默苦笑。
现在,我并不确定元神蛊是怎样出现的,甚至怀疑,那只是左丰收中伤大魔手的一种手段。
“回去见到大魔手,也许就能真相大白了。”我安慰自己。
“先生,罗盘村到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外面黑漆漆的,并没有看到罗盘村的灯光和那座石塔。
我下车,但四下望去,此地极为陌生,根本不是罗盘村。
“先生,不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