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先生,要不我们边吃边聊?”顾倾城问。
我点点头:“好,客随主便。”
顾倾城忽然有所感叹:“其实,在敦煌,我是客,而龙先生是主。推而广之,对于古老的敦煌来说,我们都是客,而这里的历史、戈壁滩、莫高窟壁画、月牙泉、鸣沙山……它们才是永恒不变的主人。至于像明小姐这样,连时间和空间都成了次要的东西,宇宙才是一切的主人。”
这些玄妙问题不是普通人所能谈论的,所以,说到最后,顾倾城自己也笑了:“不好意思啊龙先生,今天参观了莫高窟的古老壁画之后,心里总是盘踞着一股对古代人智慧的无上景仰之情,总觉得,自己在莫高窟壁画艺术面前显得万分渺小,所以感慨颇多。龙先生是常驻莫高窟的艺术家,肯定感受更深,我这也是班门弄斧了,见笑,见笑!”
聪明人在古代文明遗迹面前都会觉得相形见绌,只有顶礼膜拜、潜心学习的份儿,因为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仅有那些深具文化艺术价值、被所有人一致认可的精品才会得以保留,免遭暴力损毁。
只有那些极度愚蠢的人,才会对中华民族古老艺术嗤之以鼻,香臭不分,转投外国,数典忘祖,觉得连外国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
顾倾城很谦虚,这一点也让我对她的好感越来越强烈。
敦煌美食滋味无穷,如果不是已经到此住了三年,味蕾已经饱受美食滋润的话,我也会一吃起来就乐不思蜀了。
我和顾倾城一起动筷子,明水袖却一直瑟缩在沙发里,目光空洞,神游天外。
“嗯,明小姐经常会这样,我们暂时不必打扰她,等她情绪好转一些,就会再次开口了。其实,我们只要想想她的身世历史,就能理解她此刻心里有多痛苦了。”顾倾城说。
国破、家亡、失魂、落魄,如今再加上归途渺渺,回程无路,明水袖的心一定如同在油锅上反复地煎熬,痛得死去活来。更为可怕的是,她的痛苦是无法用普通方法解除的,明明那壁画就在面前,她却无路而进。谁都帮不了她,除非再次出现奇迹。
顾倾城挟菜的动作很优雅,一看就知道是自小出身于大户人家,家教规整,礼仪完备。
九七之后,港岛社会风气受东西方习俗夹杂影响,已经失去了固有的老派传统,女孩子以开放、活泼性感、大方为新潮,从前那些中国人最美好的传统全都一抛到底,再要遇到顾倾城这样知书达理的传统女孩子,已经是非常不易的事了。
我不自觉地将她与孟乔相比,两个女孩子都很优秀,但教养高下实在太明显了。
“历史无比公正,前明公主没有死于皇帝剑下,也没有死于乱军马蹄践踏之中,而是有了另一番奇遇,实在是有趣。以后有机会见到查老爷子,把这段公案说给他听,他的《碧血剑》《鹿鼎记》就要好好修改结局了。”顾倾城笑着说。
我沉吟不语,小说家的传奇故事都是根据历史的断点虚构而来,凭着一支生花妙笔,将故事编纂得曲折反复,变化四伏。只有这样,读者才会买账。而且,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其实读者更愿意前明公主变成威震江湖的独臂神尼,大仁大义,捐弃前嫌,愿意绕过大清皇帝的性命,因为那些都是能给天下黎民百姓带来幸福生活的好皇帝。
相反,如果公主变成了现在的颓唐样子,毫无故事性可言,读者们也就意兴阑珊了。
“我那位朋友愿意全力资助明小姐找回自己的过去,钱不是问题,人不是问题,社会关系、政府关系也不是问题。他甚至跟我说,就算采取非常手段一把火烧了莫高窟、一吨*炸了鸣沙山,也要帮明小姐找到回家的路。他的心,已经为明小姐而碎了。”顾倾城又说。
我相信雷动天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的人生信条中,为了达成目的,就要神挡杀神,佛挡*,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除一切障碍。过程不重要,他只要结果,而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在史学家、艺术家眼中,莫高窟是中华民族的艺术宝库,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壁画古迹之一,有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高端艺术价值,但在雷动天看来,也许整个莫高窟都抵不上明水袖的一滴眼泪。
我刚刚一念及此,明水袖就垂下了头。她并不出声抽泣,也不举手拭泪,任由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出,悬挂在冗长乌黑的睫毛尖上,晃晃摇摇,颤颤巍巍,将落不落,动人心弦。
“真的是……”我不禁长叹一声,既为雷动天感到高兴,也有点替他担心。
美人的眼泪是金子,每一颗都能砸碎了男人的心。
我对明水袖没有任何私心欲念,看到她那颗泪,都有怦然心动之感,更何况是已经对她情根深种的雷动天?
“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未必就能帮明小姐找到回家的路。方便的时候告诉你那位朋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爱情这件事,讲缘分,不讲理由。”
顾倾城若有所思,模仿明水袖那样,也用左手抚摸右臂。
我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刚刚一意识到明水袖的真实身份时,我已经反复推敲过了。“手臂失而复得”就是一个明显的破绽,
历史记载中,崇祯皇帝精神崩溃,要杀死所有亲人然后自杀,绝不让宫苑女眷落入流寇李自成之手。于是,他或逼杀,或剑砍,在后宫制造了一场血腥杀戮。公主的右臂就是在那时被砍掉的,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