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我淡淡地说。
背上的刀伤不痛,痛的是我的心。
“我杀你,就是杀了吞噬天下的怪兽,保护满城百姓。你难道不知道吗?秋银蝉,你口口声声要讨伐的怪兽其实就是你自己……你还想要欺瞒我多久?上个月十五月圆之夜,你在御书房里做过什么?还想抵赖吗?”他指着我的脸连连摇头,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
“做过什么?”我追问。
“月圆之夜,你就会化身怪兽,吞噬水中明月,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他一边嘶声叫着,一边指着院中屋檐下的八口紫铜大水缸。
那些水缸里贮满了清水,水面上漂浮着睡莲,既能观赏,又能防火。
我当然不是怪兽,但他提到“吞噬圆月”时,我的心里也微微一沉。
莲花曾经说过,“地狱守门犬”能够吞噬一切,并且在噩梦中连她一起吞掉。
如果皇帝看到的怪物连水中圆月都不放过,那么,就等于是他亲眼看到了“地狱守门犬”。
这种时刻,否认无用,他既然这样说,一定有某种真凭实据。
“那缸中除了圆月,还有什么?”我问。
他幽幽地冷笑:“还有什么?还有你说过的,永生之药。你说了那么多,自己也都忘了吧?到了现在,真的想全都否认吗?”
我带伤走向大缸,脚下踉踉跄跄。
缸中的睡莲已经半残,叶下游鱼隐约可见。
在缸中不仅有叶和鱼,也有我自己的脸。
我看着自己的眼睛,忽然记起了万大师:“此时此刻,他还在我消失的那个房间里吗?我赶到反贼坑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却突然消失,会不会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
想到万大师和反贼坑,自然会想到顾倾城,也想到敦煌城内种种的转折变化。
“兜兜转转,事情究竟要向何处发展呢?”我苦笑起来。
水中的我也在苦笑,但眼神却清澈明亮,并不困惑迷惘。恍惚之间,我觉得那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因为我走到现在,不但身负刀伤,而且对将来要走的路没有一点把握,也理不清思绪,眼神应该是非常迷茫才对。
“你是谁?”我不由自主地问出声来。
皇帝已经跟过来,站在我的对面,两个人的脸投影于同一口缸中。
“我亲眼看到你,在这里吞噬了八个圆月,攫取了每一口缸中的精华。”皇帝说。
当他开口说话,缸中的“他”也张口,那影子正在迅速变化,变成了莲花描述过的样子,长舌阔嘴,诡谲无比。
“是我还是你?”我问。
“你和我,不分彼此,不是吗?那一刀刺下去,以后就只剩下一个我,没有你了。好好在这里安息吧,五国城的事,没有你,我也能做得妥妥当当的。”他说。
滴答一声,他的涎水落在缸中,水面上的两张脸立刻被水波打散,变成了斑驳的碎片。
我抬起头,皇帝不见了,面对的却是一张无比狰狞丑恶的脸。
“地狱守门犬——”我现在明白了,莲花并非做梦,而是真的遭遇过“地狱守门犬”的袭击。
“这是末日,你的、你们的末日……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不为汴梁城失陷而痛惜的原因了吧?”他桀桀怪笑起来。
他既然是怪兽,就不会对任何人类珍惜的事物感兴趣,而只对“吞噬人类”感兴趣。
“我该早杀了你的。”我说。
“我也一样,该早吞了你的。夜长梦多,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怪事了。”他也说。
对话进行到此处,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一寒,接着便是燥热难当,如此冷热交替三次,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在想什么?”有人在我对面发问。
我再抬头,看见的正是万大师那双蕴意难测的眼睛。
“我——”我恍然惊起,却发现自己仍然在万大师房间里,没有皇帝,更没有后背上的刀伤。
“你刚刚,走得太远了。”万大师悠悠地说,“传说中,魂魄的行动没有距离的限制,一念之间,想到就会抵达。我拼命想阻止你离去,却被……刺伤了。呵呵,一切当世缘分,都是往世纠缠。这一世他刺我一刀,却不知道,前世之中,我欠他多少?”
我跳起来,一把薄刃快刀就插在万大师背上,伤口附近的血痕已经干了。
“真是奇怪,这把刀原本应该插在我身上——”我困惑地摇头。
从万大师洞察一切的眼神中,我蓦的感觉到,一切过程都是梦幻泡影,今日以前,今日之后,没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能够把握的,唯有当下。
“你明白了?”万大师问。
我缓缓摇头:“不敢说明白,只是……对过去的历史又多了几分了解。”
历史全都是胜利者所撰,就连号称刚直不阿的史官,也都要遵循统治者的意志,每次落笔,都得经过皇帝的三审五审。
由此看来,历史所代表的也只是个人好恶,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正。
我们从《宋史》中研读徽宗皇帝,所读到的,不过是史官们的文字,而非完全准确无误的东西,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以此类推,在“靖康之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无人可知。
“我一无所得,抱歉。”我恳切地致歉。
“不怪你,这都是宿命。”万大师艰难地喘息着。
“我送你去医院?”我问。
万大师摇头:“你来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