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武告退之后,已是寅时末,离天明已经不远。
武后不打算再回寝宫安歇,随意用了一些点心,又喝了一碗醪糟,便在武成殿中的美人榻上歇息下来。
翌日并非是召开大朝会的日子,倒也不用起个大早,上官婉儿又吩咐了梅花内卫和小文子,好生守住殿门,不得放进不想干的人。
武后虽然强势,并且不愿服老,但是终归已是五十多岁的高龄,一夜的惊与忧、还有怒,抽干了她的精力和体力,甫一倒下便随即进入梦乡。
既然没有大朝会,那就没有必要打扰武后的休憩,至于政事堂的诸位宰相……让他们尽管先扯皮就是。在上官婉儿眼里,除了天塌下来以外,就没有任何事情比武后睡觉还要重要。
不过,还真有比武后睡觉还要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当则天门上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又有一队红翎信使闯进了神都,一封红翎急报不得不打断武后的美梦,呈在她的案前。
又有一座边城失陷了!
武后仅着中衣,从美人榻上起来,推开要伺候她穿衣的宫娥,直接走到紫檀御案前,步履之间显得有些沉重,区区几步路却走出了千山万水的沧桑感。
上官婉儿拿过一件轻袍给她披上,然后,将红翎急报递给她,便转身离开几步,螓首微微低着,不敢直视。
只要武后不开口,她就不能看红翎急报,一个字都不行。这是规矩,上官婉儿一向是谨守规矩,从不逾越雷池一步。
武后手中拿着那份红翎急报,两只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眼中却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怒是悲还是麻木。
她久久不语,就那么捧着红翎急报,目不斜视,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除了云州以外,突厥人还攻破了大唐五座边城,也许还要多,只是消息还没有及时送来。
她放下了奏章,缓缓起身,来到那扇绘制着大唐山河地理图的屏风前,在图上寻找云州以及马邑等地的具体位置。
上官婉儿亲自捧着一烛台,静静地侍立一旁,用柔和而又明亮的烛光给武后照亮了山河地理图,武后用略显丰腴、却如堆雪般的手指轻轻指点着山河地理图上的一个个城池,但凡是被点到的城池自然都是已被突厥所攻陷的。
一连好几座城池组成一道弧线,分布在大唐的北疆,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保护着太原、长安和神都这三都的安全。
而今,这面北地之盾却被默啜大可汗暴力一击,从而支离破碎,形如瓦砾。
中间有一个问题让武后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她没有打过仗,严格的说起来也不通军事,不过,她曾饱览史书,读过史上无数名将的传记,也看过大多著名战役的描述,对于最起码的军事常识她还是清楚的。
突厥铁骑弓马娴熟,骑射之术堪称天下无双,纵横大漠,马踏大草原,其野战内力的确是比唐军要强。
不过,突厥人虽擅长野战,但却不擅于攻城。可如今,突厥人竟于数日之间一连攻克大唐好几座边城,且从溃兵和难民的讲述来看,还没有费多大力气和时间。
这未免太不正常了,其中的原因实在是让人费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总不能说所有边城守将都跟武懿宗一样都是蠢猪吧?未战先逃,弃城而走,主动放弃坚固的城池,反而跑到城外让突厥铁骑屠杀……这绝不可能!
那些边城守将可不是武懿宗这样半路出家的货色,他们大多是出身将门的子弟,且在北地和突厥人对峙多年,怎么可能连一座坚城都守不住?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为武后解惑,只能让这个谜留在她的心中,萦绕不去。
武后的手指在山河地理图上点来点去,却忽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在地图上,护卫大唐北地安危的那个弧形线上,有一个和云州一样的关键点,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那就是朔方城,堪称是除了云州之外的另一座大唐北方的门户,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紧紧锁住北方边境,将突厥铁骑阻挡住,使其不得寸进。
而此时,根据一封封红翎急报来看,其周边的城池尽数陷落,整个北疆都成了突厥人的马场,可以说朔方已是一座孤城。可就这座陷入突厥重围中的孤城却没有任何音信传来,哪里如今是陷落还是在苦苦坚守?
难道是朔方全城军民已全数死于突厥人之手,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这并非不可能。
因为出于对大唐另一个将门旗帜的老秦家的忌惮和提防,武后只给了秦怀玉一万二千兵马,还给他硬塞了一个武攸暨。
这还是出于对武攸暨没有信心,否则就像云州一样,早就让武攸暨取代了秦怀玉,从而让武家人多掌握一支兵马。
其实在武后的心里,已经对朔方不抱任何希望了。在突厥数十万大军席卷之下,一座仅有一万二千守军的孤城,除非是出现奇迹,否则早就在突厥人铁蹄下化为齑粉。
而一个君王是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奇迹的,君王只相信自己的眼和心,只有掌控在手中的才是力量和权力。
至于武攸暨的死活,武后已经无所谓了。一个侄儿,还是一个并不出彩的侄儿,为了她的新朝,死就死了,也谈不上什么可惜的。
没有一颗铁石之心,她如何能从一个亲王的妾侍,一步一步走过来,斗王妃、斗皇后、斗权臣……一直到只手可废立皇帝,将天下权柄尽数掌控的天下第一人?
古往今来,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