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很宽也很长,御辇在羽林将士的簇拥下缓慢地前行,接受长安军民的欢呼。
安王立于御辇上,朝两旁军民挥手示意。他心情平静,脸上带着轻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少年郎,没有一丝儿倨傲的气息。
他满头乌发根根晶莹,一张莹白的脸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宛若十多年前刚到神都时的那个少年,仿佛时间之轮在他身上停止了转动,引得上官婉儿频频侧目,心中好奇却又不好动问。
问世间,那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可生老病死是天道法则,无法违背,只能对着春花秋月顾影自怜,慨叹韶华易逝、青春不再。
上官婉儿也是女子,且是一个绝世大美人,可她已经四十上下,可以说一个女子最美丽的时刻早已逝去,虽百般打扮,却怎么也留不住。
她忽然想到了太平公主,那个大唐之花和她年纪相仿,可如今却美艳依旧,宛如三旬,想来和眼前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上官婉儿瞥了一眼装载礼物的马车,心里充满了幽怨,纵然有稀世珍宝又有何用,终究不及太平那不变的容颜。
可人家二人可是纠缠不清的关系,对此她可不愿意陷进去。虽然安王的确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婿,但上官婉儿心中有执念,一心要重振上官家族昔日的辉煌,不可能离开宫廷,去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长街虽长,总有尽头。
朱雀大街的尽头,是长安皇宫的宫门,白玉为阶,红毯铺地,一列列羽林和金吾卫将士盔甲鲜明,刀枪林立,排列成攻守兼备的阵型,只要发现有不轨者靠近,刹那间就能将敌人击杀。
高高的玉阶上,摆放着一张御椅,铺着厚厚的绒毯,女帝斜靠其上,眯着眼睛打盹。
她年纪太大了,一生操劳,争来斗去,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而今精神头不济,也不知在宫门前等了多久,真是太不容易了!
那白发苍苍的模样,脸上每一道褶皱都是岁月留下的记忆,赵无敌看着看着,一股亲情从心中涌现,来自于血脉中,情不自禁,无法抗拒。
这是肉身本能的反应,出自于血脉传承中,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他的眼睛湿润了。
此刻,他明白了,他的母亲的确是安公主。母亲自幼与家人失散,一直都没有找到家人的消息,可她把对家人的思念以及幼时模糊的记忆融入了血脉中。
他体内同样流淌着来自母亲的血,也继承了那段传承烙印,而母亲幼时对女帝极为依赖,而今当他再次见到女帝时,传承烙印苏醒了!
他下了御辇,来到玉阶前,忽然跪倒在地,对女帝大礼cān bài,颤声道:“臣,赵无敌,拜见吾皇陛下!臣本扬州一小卒,出身寒微,幸得陛下不弃,不以臣粗鄙,简拔臣于军中,委以重任,袒护有加,此诚再造之恩也!
臣每思及此,倍感惶恐,只怕臣生性疏懒,才识浅薄,有负陛下厚望……”
上官婉儿明眸转动,小嘴微张,被安王这举止给“吓着”了。以安王的身份,本不必行跪拜之礼,可看他的样子没有半点迟疑,且长篇大论,言辞恳切,可听出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这是在唱哪出?
女帝的眼角抽动,有晶莹的泪光浮现,她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安儿在向她走来,哭喊着:“媚娘姐姐,你一定要照看好我的孩儿……”
她于梦中惊醒,开口道:“安儿,你还记得媚娘姐姐吗?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失散后,媚娘姐姐四处寻找,却一直没有消息……”
她陷入梦靥中不能自拔,身边随侍的两个美男子不明所以,张昌宗满脑门都是雾水,还是张易之见机快,立马矮下身子在耳边轻声呼喊:“陛下,陛下,安王来朝见您了,就在玉阶下拜见。”
“哦,安王?是千里呀,在哪里呢?”女帝醒转,眼角的晶莹尤在,颤颤巍巍起身,在张易之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下了玉阶。
她看见了赵无敌,没有像君王对臣子那样虚扶免礼,而是伸手将赵无敌给揽进了怀里,含泪道:“千里啊,我的儿,刚刚朕梦见了你母亲,她还是那么乖巧,那么懂事,她嘱托朕照顾好你。来,让朕好好看看,十多年了,十多年呀,你就忍心不来看看朕?
朕等啊等啊,等了十多年,心里那个怕呀,朕年纪大了,可再也等不了十年了,你要是再不来,可就看不到最后一面了!”
赵无敌感受着女帝略显粗糙的大手上传来的温馨,对这种感觉颇为依恋,那是母亲的手,抚摸着孩子的脸庞,前世今生,太遥远了!
他哽咽着:“陛下,是臣不孝,有负您的厚望。”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女帝喃喃道,然后牵着赵无敌的手,朝宫中走去。
她近些日子身子骨一直不好,老是昏昏欲睡,宫中的御医们想尽了办法,却无济于事。
可如今她目光炽热,容光焕发,腿脚也有劲了,身上的酸疼荡然无存。
也许,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老了,好强的心也渐渐淡了,更加思念起亲情。
也正因为这样,她主动将武陵王召回,除了要将江山传承给儿子以外,何尝不是想在人生的最后岁月里多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可这个儿子太谨小慎微了,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只被吓破了胆的仓鼠,总是真真假假,惶然不安,让她索然无味,心里越发地失落。
李景如此,李煜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太平这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