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话叫“吞了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
我现在就是这样。
板着脸抿着嘴走回监牢,连口大气不敢喘,生怕这一肚子压不下去的忧心自己跑出来。
一进监牢外门,我的小腿肚子就狠狠一抽,院中空地上已经排了一溜女尸。有粉衣绿裙的宫女,有红衣红裤的侍卫,有些则穿着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囚服,一个个都朝一边歪着脸。我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刽子手又从里面拖了一具尸体出来,丢在地上,甚至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统领还过来?都快完事了!”
我没跟他搭话,只跟着他进到监牢里面。
管监牢的婆子背对着牢门,手里拎着那一大串钥匙,闭着眼睛自己念叨着什么。另外两个刽子手正等着他回去,等他到了才打开下一扇牢门。
我这才知道,什么是他们所说的“不费周章”。
他们进去,从墙角拖出已经吓得抖成一团的女囚,一人扯住一只胳膊,第三个人从后面拿住她脑袋,狠狠一拧。随着清晰的“咔吧”一声,凄厉的哭喊、哀求、咒骂都戛然而止。一撒手,人像布袋一样咕咚掉在地上,连抽搐都是短小细微的。
果然是不费周章。
也没破费白绫,也没破费毒药,甚至都没弄脏刀刃、衣服和地面,只消把那条细弱的脖子一拧,一条性命就这样没了。
刚刚被夺去性命的女孩子又被从地上捡起来拖出去了。
拧脖子的那个活动了活动肩膀,问我:“统领来了?要不要试试?”
“为什么一个一拖呢?”
“嘿嘿。”他笑着说:“统领问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们就是把人都放在个明亮地儿。”
“这,可是什么讲究?”
“嗨,也不是。不是讲究,就是……就是……我们自己找个乐儿!”他突然局促起来,在那身红得刺眼的衣服上搓了搓手,解释道:“统领啊!这话说得不当,不过呢,在后宫行刑和在外面还不一样!不一样!”
另一个沉默了半天的人接着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在后宫行刑还有点儿有趣之处!”
“有趣?”我皱了皱眉头。
他们两个只是笑着,悠闲地等着出去的那个回来。那个人这次情绪十分高,小跑着回来,说:“开始了!开始了!已经出来一个好看的了!”
“走走走,反正就剩两个了,一下子的事儿,先去看看!”剩下的两个刽子手赶紧跟出去。我看了看狱卒婆子,她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像老尼姑一样,连连摇着头,念叨着“罪过,罪过。”
我也跟着他们去了院子,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在满地尸体中找到什么乐子。
“看,这个。”刚才报信的那个从地上捏起一个靠皮肉连在腔子上的脑袋,拨开脸上的乱发。我站在他们身后,努力伸长了脖子。尸体青白的脸在渐渐变化,鼻梁在慢慢变长,眉骨在渐渐变高,下巴也渐渐凸出个尖来,脸颊上甚至浮出几点雀斑的影子来。那张宫人的千篇一律的脸,渐渐成了另一副模样。
“就这个?也没多好看!”另外两个人摇了摇头,扫兴地起身来,又拨了拨旁边几个女尸的脑袋。“这个还凑合,再等等吧,出来的这几个都不怎么样!”他们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准备往监牢里走。
我怔在原地,看着一具尸体空荡荡望着天空的眼睛。
原来,死了就能变回原来的面貌。
他们本来也当这是个乐子,并不着急,看我没动也没说什么,又去翻看其他女尸的面孔。
我转过身,不想看他们脸上那十分轻松、十分寻常的表情。可是,刚回过头,地上的一张苍白中微微发紫的脸就映入眼帘。
这张脸在我注视下,渐渐变成了春花的模样。
上嘴唇中间有个尖尖的唇珠,让她看着总是像在故意嘬着嘴。圆圆的额头上,靠近发际处有一个小疤。她爹打她,她跑,撞在山墙上磕的。是王春花,没错。
是李慕贤小时候的玩伴王春花!
我,我竟然让石鹿沟的王春花再也回不去家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统领看啥呢?这几个都不怎么好看!回去把剩下两个收拾了再出来看吧!”他们在招呼我,稀松平常地招呼我,好像就是进屋去拿个东西。我木然站起来,跟着他们进去,看着他们又轻松地拧断了一个女孩子的脖子,听着他们给我讲从哪儿用劲,怎么下手。这样拧断了,人要多久才死。还非常客气地让着我,“要不,统领,下一个您来试试?”
我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走进下一间牢房,按他们说的,把冰冷发僵的两手伸进她温热的跳着脉搏的颈窝。
没等我自己反应过来,就听见了那“咔吧”一声,这个人就从我手里重重跌落下去了。
“哎,还怕统领手劲不够呢!挺利索啊!”“好了,收工了,再去院子里看看,是不是又出来几个了。”他们拖着软塌塌的尸体,甚至哼着小曲出去了。我僵在原地,总觉得她滚烫的脉搏还在我的手心里跳着。
越跳越厉害,一丝丝震颤沿着筋传上来,传到胳膊,传到肩头,传到我的喉头上。我满身冷汗,浑身颤抖,牙齿也开始渐渐打架。我想从这间阴冷的牢房出去,可是浑身的筋肉只顾自己打颤,寸步难移。
“统领,我锁门了?”一直在走廊里念佛的婆子,
“拉,拉我一把!”我总算喊出了声,把她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