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之所以一路从京城来到宁海,为的就是能完成朱棣给他的使命——找到能建造两千料大海船的船行。
但他如今已经在宁海盘桓了一段日子,周围的大船行也看过几家。更别提江淮和上隆两家船行竟然无心插柳,将大明有名有姓的船行老板都请了过来。直到如今,才第一次有人说有法子能建造大海船。
虽然这人是个佝偻瘦小的老头儿。他打理的船行也不过是一家连大木料都买不到的破落户。至于他想出来的法子——用锹钉、铁锔、铲钉、蚂蟥钉等几种船钉,结合巧妙手法将船梁拼接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怎么确信,是否可以用在大了百倍的宝船上。
但这样一个机会是郑和绝不能放弃的。他寻寻觅觅这么久,才第一次有这么一星半点的线索,忙要稳住这名姓贾的老板。郑和甚至许下了承诺,先付八成定金,造一艘小船出来。若是试下来没什么问题,则可动工建造大宝船,若是不行,也绝不追究。
这样一个承诺可算是诚意十足,甚至有点千金买马骨的味道。但旁人看在眼里,心中却并不服气。
还是严寡妇先熬不住,口无遮拦一般指出:就算造出来的小船,若是不真的驶入大海,也绝对没办法试出是否真的可行。但如果进了深海,又受不住浪头摔打,那船上的船员不都要殒命了吗?
这话虽然说的直率,但是别人听了也都是不住点头。看来不出几条人命,还真没办法确信这贾老板是否能造出两千料的大海船来。
座中的商贾们自知无法应下郑和的大单子。而看到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个个心中都是又疼又恨。严寡妇的话一出口,楼阁中响起细细密密的一片赞同声。
大家最好能让郑和知难而退,最终妥协造小一点的船,这样大家还能从头争夺这份天价大单。
贾老板虽然一把年纪,还是个老板,但他的船行不过是子承父业得来的。贾老板生平精力都花在研究造船之上,心性还像是一个孩子一般。
他在行商之道上的本领,远远弱于座中其余的人。贾老板听到非议自己的声音不绝于耳,便是越听越气馁。甚至自己都越觉得不该在这样的场合里胡乱说话。他心中冰凉,脸色惨白,头越来越低。
这时贾老板忽然感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眼前出现一对足尖。他慌忙抬头去看,却原来是郑和从主桌中走了过来。
郑和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温润公子。此时他正和煦地对贾老板笑道:“都说术业有专攻。贾老板你莫担心别的,只关安心造出好船来。试船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就行了。”
贾老板生平只知道造船,也从来没被任何人看重过。他因长得瘦小,又不善言辞,所以同行言语间有意无意都会带着一点对他嘲弄。
贾老板知道这郑和是一个从京里来的贵人,又长得一副温润公子模样,如今竟然对自己温和客气地说着话。贾老头心中天生的卑怯之情作祟,忽然就觉得既无地自容,又感激不尽。
这千般情绪交杂在一块,贾老头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好!”
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旁响起:“确实不需要多担心试船会死人这样的事情。锦衣卫草菅人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随便找几个船工,拿刀架在脖子上,总有人会去。至于丢不丢性命,哼!倒不必太在意。”
其实郑和到底要如何试船?是座中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只不过有人轻轻巧巧就把大家的猜测说了出来,却让众人吃惊。大家朝着声音来处看去,果然是阎君昊没有错。
阎君昊本来被方中锦内力相激,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被县令包国兴扶着坐入主桌,喘了这么半天的气,胸口终于不再烦恶。他虽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要他就这么走开又是不甘心。阎君昊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把脸丢净了,若是现在突然起身离开便更是蠢极。
阎君昊这人最顾念的是形象,而最痛恨的又是不平事。这时忽然听到郑和话语中有破绽,而这个阉人似乎想要就这么糊弄过去。阎君昊就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旁人听了这话,心中虽然觉得阎君昊说的有道理,但也听出了浓浓的酸气来。有些相熟的人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小心的掩藏起一丝揶揄之色。
阎君昊到底是华山大弟子,锦衣卫不怕他,自己不过是平头百姓,倒也不敢轻易招惹。
纪常安也不把什么阎君昊的脸面放在眼里,听了这话,直接说道:“阎大侠好深厚的内力,这么一会便恢复过来了。”
阎君昊听了冷哼一声,说道:“没有纪大人内力强劲。现在已经能说能笑了。”
这两人都曾在比拼内力时被逼的苦苦支撑。阎君昊这么呛了回去,倒也说不出错来。
纪常安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而郑和倒是转头落落大方的向阎君昊解释道:“阎大侠千万不要误会了。咱家这次出宫,是替皇上办事。怎么会做出这样有违天和的事情来?难道咱家就不怕回京之后被圣上降罪吗?”
阎君昊听郑和拿皇上出来压住自己,仍旧不甘心道:“就算皇上圣明,也敌不过一些奸邪小人弄些鬼蜮伎俩。宁海地处这么偏僻,就算有船工被你们害死了,这冤屈也传不到圣上的耳朵里。”他说罢这话,边转头看着快要沉到海底的一钩残月,作出不屑与他们为伍的姿态来。
郑和仍旧是不温不火地说道:“这就是阎大侠多虑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