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的车马一路行至柳岸坊,街面渐窄,行人渐稀。经一条石板路走三十来丈,驶入方孝孺在京中的宅邸。
方氏一族起于浙江宁海,常住在京中也有十来家。其中隐隐以方孝孺居首。他如今已是翰林学士,却抵不过京中地价奇贵。只在半远不偏的地界买了一套四进的宅子,其余的族兄弟大多或买或租在周围。
方宅比起京中大户来不算宽敞,也做到了前院书房,后院闺房,当中更有两个小院子。
车马回到方宅,方族中几个子弟们收起笑闹,陪同三位新举子进书房拜见方孝孺,聆听训诫。女眷们则都聚在正房,围坐在方夫人边上寒暄逗趣。正厅里仆人们忙忙碌碌,摆开席面,架起屏风。厨房里的厨娘汗流浃背,指挥杂役使劲拉风箱,紧赶着时辰开席。方府上下如同过年般热闹欢快。
这厢几个方氏族兄弟在书房听了半日训诫,出书房皆吁一口长气,去西厢房里玩闹。西厢房是方中愈的屋子,几个兄弟都围在他周围,要听方中愈说说回乡见闻。
方中愈是方孝孺的次子。他身份尊贵,族中兄弟平时都围着他恭维。此时他两眉舒展,笑着靠进太师椅,说道:“乡下还是那样,能有什么变化?”
一个年轻的族兄弟揶揄道:“小葵那丫头呢?该长到十五岁了吧。上次她全家来京城时还不是对你念念不忘?”
但见方中愈脸色一变,他知自己大概说错话了,及时住口不敢再讲。
“小葵是姨妈全家人的指望,以后就算不进宫做皇后娘娘,也非要嫁个青年才俊不可。我这种人又怎么会入了她们家的眼。”方中愈心中愤恨。原来这个叫做小葵的女子是他的表妹。过去表妹一直缠着他团团转,姨妈也早就暗示过多次,要把小葵许配给自己。但这次他再回乡,小葵却对他冷冷淡淡的,爱搭不理。
那族兄弟又说:“嗨,你是翰林之子,转眼自己也要去做翰林。你若不是青年才俊,我们就是阿猫阿狗了。”
方中愈鼻中冷哼一声,斜看一眼站在墙边上的方中锦不再说话。
众人互视一眼,皆做心领神会的样子。看来这次回乡,小葵定是调转枪头去缠着方中锦了。方中锦是公认的少年天才,最有可能在这次的科举中大放异彩。想来小葵那丫头又看中了方中锦了。
年纪较长的方中俭打圆场说:“葵丫头年纪小懂什么好歹?她家人也是看不清局势。千万别费尽心机,最后押错了宝。最后选了一个连榜都上不去的。”
这话说的旁人都是一愣。方中俭平时话虽不多,但最会审时度势,说话也是面面俱到,深得长辈的喜爱。如今话中带刺,句句暗指葵丫头看上的人会考试失利,不像他平素说话的方式。
大家都已经猜到葵丫头看上的人是方中锦,可要是说方中锦会落榜,大家却都不信。方中锦的过人智慧大家都是知道的,无论怎样发挥失常,也不至于名落孙山。
这时便有胆子大的半开玩笑似的问:“丫头爱俏,难道葵丫头看上了我们锦哥儿?嘿,她两个在一块儿倒像一对美人儿。”这话引得众人大笑。
方中愈脸色这才好起来,笑着看向方中锦,说道:“可不是一对美人儿嘛?两人都在家里刺刺绣,画画图,不是挺好吗。”大家看了方中愈脸色,料定方中锦这次必然会出意外。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痛打落水狗。一时间谁都没了顾忌,荤的素的玩笑开的愈发无度起来。
方中锦坐在一边,既看不出惊慌也看不出恼怒,仿佛大家调笑的是不相干的人。
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方中翔拉住方中锦问道:“锦哥哥,这次回去这么久,给我带来好玩东西了吗?”方中锦笑着说道:“你瞧。”便从袖中拿出那副弹弓。
方中翔拿过弹弓细看。这弹弓是用上好紫檀浸桐油做的,上面的弹绳则是牛筋制成。方中翔十岁刚出头,人小力弱,扯了扯弹绳纹丝不动,便拉着方如锦要去院中试试。
院子里没有旁人,想来是仆人杂役都在厨房厅堂里忙碌。方中翔找了块石头想要射树上一只麻里子。但是石块啪的一声掉在脚前。试了两次都不理想,他问方中锦:“锦哥哥你不会是找了个拉不开的弹弓糊弄我吧?”
方中锦笑着接过弹弓,拿石块满弓一射,树顶的麻里子应声而落。方中翔惊的张大了嘴巴。
“怪怪,几个哥哥还说你是什么美人儿,大将军也没你威风!下次他们再不留口德,你好好用这个教训他们!”
“男子汉大丈夫,被人说两句有什么关系。”方中锦口中说道,又指点了方中翔腰腿要如何使力,手眼要如何瞄准。
其实方中锦并未学习过武功。他的母亲一生要强,虽然家中清贫,却竭尽所能培养自己的儿子。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古之君子那样的完人,便要他在读书之余学习骑射,能通晓六艺。
所谓“六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射”便说的是射箭。
方中锦聪明过人,不仅体现在过目不忘上。他学习任何事物,只要旁观几次,便能发现其中的诀窍。上手一操练,就能深得其中的神髓。一些老师傅侵淫多年,在心中悟出的道理,嘴上却说不出来,手里也传不下去。而到了他这里,就能轻而易举的贯通师傅的诀窍,更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虽未学过弹弓,却因会射箭,一上手就能打下树上的麻里子,砸破别人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