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儿吧……”
“皇上!古人有云,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只要皇上在,早晚咱还能打回来。”
“承恩,你之前不是替我解过梦吗?‘有’这个字,上面‘大’字少一捺,下面‘明’字少半边。从很早以前隐约知道,大明的祖业会断送在我这位不肖子孙手上。”
这处是北京皇城内的煤山上,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手拉手缓慢走到山顶的寿皇亭。
回首顾盼,眼睛所过,京城外尽是火光映天;耳朵所掠皆是哭诉泣啼。
“今晨我亲自在前殿鸣钟,你看看,有哪位忠臣上殿?他们不是装聋作哑,就是卖国求荣,开门迎接反贼!”
愤怒者,乃朱由检,亦即当今九五至尊崇祯帝。
他行年三十有三,犹在盛年,空有一颗热血澎湃之心,而无力回天,挽救将倾之大楼。
披发散乱下,天大的抑郁,都只是无力的沉声。
“咚”的一声,身边人屈膝惭跪,哭哑嘶声道:“请皇上息怒!”
“怒?我敢怒吗?自问登基十七年,饱经忧患。每天为国为民,勤政躬身,未尝有一丝失德。然而最终群臣背离,匪逆闯入家门,将祖宗基业尽毁。这是天意,天要亡明,天要降灾于我!”
仰望上空,天色晦暗;四下顾盼,尘土飞扬,烽烟处处,隐约听闻金戈之声。
地平线的尽头,旭红的太阳依旧高升,为大地带来新的晨曦。
只是迎接他的,将是汹涌危难的未来。
反贼李自成的大顺军将京城包围至滴水不漏,朱由检不是没有反抗,他身穿便装,带同十几个太监,人人手持利斧,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他出东华门,太监居然用乱箭大炮打他;
到朝阳门,守门的朱纯臣闭门不纳;
过正阳门,三盏白灯笼高挂,此路不通;
赴安定门,无人开门,亦无法破门推出。
朱由检双拳紧掐,咬牙切齿道:“我决不能有辱列祖列宗,与其落入逆贼手中遭受侮辱,不如自尽于此!”
太监王承恩“咚咚”叩首:“既然圣上主意已决,臣亦必追随之!”
“好!好!古云患难见忠臣,今吾有一,亦无愧于九泉之下。”
不知何时左脚光着,只余右脚一只红鞋。
朱由检脱下身上蓝色衣襟,血书写道:“朕自登极十有七年,虽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国之覆亡,罪在己身。
当然朱由检心底深处,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假如身边俱是忠贤良臣,焉有今日之灾?
不过既然天意如此,自己亦无力逆天。
奢望遗下血书,向苍生陈请,向逆贼请求。
江山自可取去,惟百姓无辜,不可罪之。
所有的一切已经结束,皇上与臣子走到附近一株树下。
“皇上,此树歪斜不正,宜另选一株。”
“毋庸麻烦,吾之将死,何欲分此株哪株?”
于是取身上衣袍,系作长索,垂于枝头。
“皇后啊、妃子啊、女儿啊,我来陪你们了。”
脖子套在圈中,却没有放手,双足继续拈地。
侍从在侧的承恩,与由检同样露出骇人的神色。
四目所投,一位金发黑服的女子,以盈盈优雅的步姿靠近。
之所以惊骇,是因为对方不像人。
从未见过的发色与肌肤,以及陌生的衣着。
一头金色长发倾泻至腰部,在晨光中泛起辉煌的金色。
碧瞳眸子深深深地凝视着二人,“踏踏”地踩着黑色的木屐,一步接一步缓慢靠近。
朱由检看清楚,她身上黑色的衣服与红色的腰带,均沾上不少血液。脸颊上的血迹已然擦拭,但仍留有明显的赤痕。
当今天子落难至此,朱由检终究镇定,未失方寸。
他思索眼前少女,既然相貌肤色穿着打扮与中土不同,极有可能是番邦蛮夷。
可是观其黑色衣服,虽莫以名之,但工艺不凡,成色瑰丽,与官庭用品不遑多样。
若对方是反贼,必然早早动手,岂有如此暇闲,慢步踏来?
即使如此,亦不代表她对自己友好。
这处乃天子脚下,外面匪党肆虐。
朱由检本人尚且逃之不出,外人焉可轻易入内?
他狐疑万分,脖子离开绳圈,全神戒备。
王承恩亦立在他面前,准备护驾。
“嗯呼,你就是思宗吧?”
思宗?她在呼唤谁的名字?
“噢,搞错了。”少女侧头微笑:“你是崇祯帝吗?”
朱由检低头审视她,恬静柔情,颇有仪礼。
纵血味甚浓,犹有一丝女儿的芬香。
“我就是。”朱由检不屑弄虚作假,开门见山问:“你是谁?”
少女没有回答,她静静环视山下,到处尸骸枕藉,火光冲天。
隆隆炮声,此起彼落,笼罩全城。
“你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少女纤纤右臂,如同白晶萤脂,自长长的黑袖中伸出伸起,指向煤山以下,京城之中。
“成为亡国之君,受尽后人嘲笑吗?”
朱由检最初是气冲脑门,然而半晌就冷下来,随之摇首:“妇道人家懂甚么?放眼京师,尽皆逆首。我手中无一兵一卒,脚下无可活之路,焉能如何?”
他仰天大啸:“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虽然不知道少女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