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丁忧,就是官员在位时候,若得知父母去世消息,就必须立刻辞职并回乡守制二十七个月o如果天下下诏特许不用辞官,那就叫夺情,但会被视为道德污点o
在大明朝官场上,丁忧实在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事情,围绕丁忧亦产生了很多政治斗争o
两年前,如果不是前首辅张四维突然遭遇丁忧,现首辅申时行还没机会上位o
根据庙堂规矩,丁忧结束后起复,肯定都要恢复与原官位等同的官职o现在张四维快回来了,可是从哪去找个和首辅等同的官职?
朝堂上政务运行,如果遇到难题时,往往就要找过去的成例,按照旧例故事来办o
大明朝确实有首辅丁忧的先例,其中成化朝的李贤和本朝张居正都被夺情了,没法参考o所以唯一可作为参照的例子,就是正德朝的杨廷和o
话说正德朝的杨首辅丁忧回家之后,换别人当了两三年首辅,但杨首辅起复回来后,立刻重新做了首辅o
对当今首辅申时行而言,这显然不是一个让他满意的旧例至少申时行的亲友们是非常不满意的,但又无计可施无法可想o
要知道,张四维以及他的党羽可不是吃素的o近三年庙堂上的狂风暴雨,大半都是这伙人操纵的,战斗力堪称是彪悍o
如果申首辅不肯让位,舆论上就要处于被动了o有两点是躲不过去的,一是不守旧例,破坏规矩;二是贪图权力,恋栈不去o
若被对方占据了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后,这后果不堪设想o庙堂风波险恶,弄得像张居正一样身败名裂也不是不可能o
在这种背景下,范弘道这个小小的穷秀才忽然对申大公子说,张四维的事能解决,怎能不引起申大公子的注意?
当然,引起注意之后就是质疑了,一个穷秀才凭什么敢说解决张四维的事情?结论只能是大言不惭,故作惊人之语o
申用懋想明白后,脸色立刻恢复了平静,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表现有点丢脸o他居然被如此不靠谱的一句话给刺激到了,一定是关心则乱的缘故o
“你故意虚张声势、花言巧语,只是为了能见到家父吧?这样的江湖术士伎俩,我不知见过多少次了o”申大公子经验很丰富的样子,不屑一顾的说o
在他想法里,范弘道被戳穿目的后,应该是惶惶然的o可是却见这范秀才轻笑几声,神态仿佛比他更加不屑一顾o
“自作多情!你以为在下稀罕什么宰相门庭吗?”范弘道高傲的说:“若非受托于张小姐,在下就没想着踏进贵府一步!”
不等申用懋有所回应,范弘道又道:“至于在下所言,不过是因为张家小姐与贵府往来密切,担心贵府连累到张小姐,故而想好心指点几句而已!”
狂妄!申用懋身子有些发抖,已经有多长时间,没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了?对方有没有把自己身份放在眼里?
细想此人确实是个狂生,圣人经典都敢不屑一顾的诋毁为“敲门砖”,何况别人?张家小姐到底从哪找来的奇葩人物?
“常言道,宰相肚量能撑船,在下既然敢在这里放话,贵府上下就没胆量听几句吗?”范弘道使了个很拙劣的激将计o
申用懋深深吸了几口气,心里忍不住冒出个念头,难道他真有什么主意?不得不说,在巨大危机笼罩下,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念头o
于是申大公子便道:“那你暂时在这里等着o”说完后,他转身出了厅中,不知道去了哪里o
又过了片刻,天色略黑o范弘道在厅中不紧不慢的来回踱步,他算是看透了,畏畏缩缩或者有礼有节有个鸟用,一样被人看低o
申用懋没再回来,但却有仆役进来了,对范弘道说:“我家老爷有请o”
范弘道跟着仆役,通过一进穿堂,又绕着回廊走了几圈,来到一处比刚才风景更好的雅致院落o
范弘道不免自嘲几句,自己所作所为剑走偏锋后果莫测,这算不算深入“虎穴”?
高轩敞亮的大堂上,已经点起了蜡烛,七八名仆役站在檐下垂手侍立o
范弘道站在门槛外,被屏风挡住了视线,隐隐约约看到里头人影晃动o心里就有所猜测,大概这是场聚会?
申用懋出来,将范弘道领了进去o范弘道抬眼扫了扫,却见里面围坐着五六个人,各自意态舒展,坐姿随心o
坐在上首主位之人,年约五十左右,相貌情矍,气质温润,望之和蔼可亲o此时身穿大袖直裰,手里拿着玉如意把玩o
范弘道虽然从没见过,但亦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当朝首辅申时行了o无论从位置来看,还是将相貌与传闻对照,此人除了是申时行不作第二想o
在这里,申大公子作为晚辈只在旁边角落里侍立o而范弘道这身份卑微的不速之客,更只能站在申用懋身后等着了o
申用懋不能随便插嘴,此时并没有把范弘道引荐出去,所以范弘道也没理上去拜见,暂且只能当没存在感的小透明o
他趁机打量一番别人,发现有的客人还身穿官袍公服,于是范弘道又可以断定,在座众人八成都是朝廷官员o
从现场众人的姿态和气氛看,这聚会是很不拘礼数的,没有什么生疏感觉,所以在座众人肯定都是首辅申时行的亲友党羽之流了o
范弘道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先前申用懋接见自己的时候心不在焉o敢情申大公子心思都在这边,所以对自己完全就是“趁早打发走”的态度o
说起来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