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张文峻一边闭着眼睛揉压太阳穴,一边接过书吏递上的状纸,随口问道:“这是最后一份状纸了吧?”
仅仅这一日,县衙差不多收了五百份状纸,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已经当堂处理,剩下部分需要在余后几天审慎处理。随着他上任的消息传至各乡镇,估计下一个引状日会有更多的状纸。
张文峻第一次感受到“阅视太多,双目若眩耳”。他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飘逸隽秀的瘦金体映入他的眼帘。他一下子坐直身体,下意识瞥一眼沈默,随即一目十行,快速浏览状纸的内容。
状纸上不过寥寥百余字,简明扼要地表述,王大成乃钱塘县人士,家住西湖边上的王家村,父母双亡,已婚未育。二月初六日深夜,他家遭贼人纵火,蒙受巨大的财产损失,请求衙门抓捕纵火的凶徒。
这番说辞隐去了鸡精一事,把案子定性为纵火,抓捕纵火犯就成了县衙的责任。按道理,发生这样的火灾,值夜的厢军应该第一时间组织救火,官府必须在事后勘察现场,找出失火的原因,呈报州府。不过,案件发生在郊外,如果事主不告官,通常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文峻想到这,沉着脸吩咐书吏:“请沈主簿辩一辩纸上的字迹。”
沈默一整天没见到女儿,心里已经在打鼓了,这会儿乍见纸上的瘦金体,老脸唰一下就白了。除了当事人,唯有书铺才能替事主写状纸。他拱手说道:“大人,小女只是……”
张文峻打断了他:“本官还以为,沈主簿会说,这状纸是你写的。”
“下官不敢欺瞒大人!”沈默诚惶诚恐地行礼。若不是女儿的字太漂亮,他实在没有能力冒充,他早就揽下此事了。他恳求张文峻,“大人,小女年幼无知,今日时辰也不早了……”
“我上次就说过,如果沈主簿不忍心管教劣女,本官很,一边环顾四周,扬声呵斥,“沈三少,你还不现身吗?”
她的话音未落,沈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先声夺人:“我也是衙门的人,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呆在房梁上乘凉!”她粗鲁地用衣袖擦拭脸上的灰尘。
“对!”沈达允附和,粗声粗气地说,“大人要问什么,赶快问吧,时辰不早了,大伙儿也都累了。”
张文峻瞥一眼沈默,不由地“佩服”沈西。她竟然在梁上躲了一整天!他一板一眼说:“沈氏,你可以呆在自家的房梁上,但这里是公堂。你不止扰乱公堂,你的不德之举更是罄竹难书。不过,本官念你只是年幼无知的妇孺,今日暂且宽恕你的恶行,仅仅惩治你的‘嚣讼’之罪。”
“我谢谢你!”沈西冷哼,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嘟囔,“真是官字两个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张文峻走下案桌,从沈默手中拿过状纸,“难道这不是你替王大成写的状纸?”
沈西反问:“这么说来,大人认为,这是状纸?”
张文峻微微一愣,眼角的余光瞥见沈西正抿嘴偷笑,那神情活像偷腥的小狐狸。他瞬间明白过来。他唯有承认这是状纸,才能治沈西的罪。他一旦承认这是状纸,就不得不派人捉拿在桑园纵火的凶手。她这是以自己为饵,逼他接手调查桑园闹鬼一事。
张文峻深深看她一眼,沈达允已经迫不及待跳了出来,伸手就要抢夺那张状纸。张文峻后退一大步,讥诮地问:“沈县尉想要把状纸嚼碎,吞入腹中吗?”
沈达允被他说中意图,顿时恼羞成怒,沈西却在一旁开心地大叫:“大人,大家全都听到了,你亲口承认,这是状纸。如果你找不到不受状的理由,就得去桑园调查纵火案。如若不然,我让王大成去临安府告你渎职之罪!”她很有信心,这纸诉状格式精准,遣词完美,绝对没有任何瑕疵。
可惜,张文峻并不理会她。他转头对着沈默说:“沈主簿,令嫒几次三番教唆词讼,今日更是扰乱公堂,应当如何处罚?”
沈默低着头,轻声吐出三个字:“笞十五。”
这处罚委实太重了,不要说沈达允,就连张文峻也很惊讶。
炙人的静默中,沈默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大人,是下官教女无方,下官请求亲自行刑。”
“爹爹!”沈西惊呼,“你干么帮着这只癞蛤蟆。”
张文峻看她一眼,扬声吩咐:“本官念及沈氏年幼,此次权当小惩大诫。来人,拿一把扫帚交给沈主簿。”
“张文峻,你不要太过分了!”沈西宁愿被衙差打板子,也不想被父亲用扫帚揍一顿。可惜,她的反对无效,衙差把扫帚交到了沈默手中。
“打就打,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眼见大势已去,赌气撩起裤管,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肚。
“公堂之上,成何体统!”张文峻别开眼,大声呵斥,“还不放下双手!”
“要你管!”沈西故意往上拉了拉裤腿,几乎露出整个小腿肚。
张文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脸都黑了,沈默也被她气得肝疼,抡起扫帚就要揍她。
“且慢!”张文峻高声阻拦,命令衙差把王大成带上来。
不多会儿,王大成急匆匆进门,一下子扑倒在案桌前。
张文峻瞥他一眼,也不问话,转而对沈默说:“行刑!”
从小到大,沈默最多用戒尺打几下女儿手心,还怕打重了。这一刻他却高高抬起右手,重重落下。当扫帚柄“嘭”的一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