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当第一缕阳光擦过大山侧翼时,许明月倒挂金钩地吊在悬崖上,伸展双手去择长在峭壁间的雪团草。
这一大丛雪团草早在三个月以前就被她盯上了,可惜当时雪团浆果尚未成熟,只得耐心地等到今天。
这不,发觉叶片从泛着银光变成了祖母绿一样翠亮的颜色,明月果断地出手了。
明月丈着自己年纪幼小,因而身轻如燕,借着绳子的惯性荡过去,双手险险地攀住了雪团草边上一块突起的山石,枝叶繁茂的雪团草中间,一粒粒紫红色的浆果如坠落草丛的星子,颗颗鲜艳饱满。
将一个小巧的花布袋子挂到脖上,明月满意地眯起眼睛,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去,幼嫩的肌肤穿梭在带着剑齿的叶片中,忍耐着细而密的割伤,一粒接着一粒仔细地采摘,再小心翼翼地将浆果投进花布袋子里。
初夏的山风尚且舒适,然而许明月却早已满身大汗,额角和鼻尖晶莹的汗水不断地滴落在碧茸茸的雪团草中,小手上一道道又细又红的割痕交错纵横,疼得她微微颤抖,明月找了另外一块突出的石头做支撑,换了一只手去摘,丝毫没有影响她择果的专注与热情。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自己浑身倒充血快要麻木窒息的时候,明月取下脖颈上的花袋子紧紧捏在手上,调整了腰间的绳索翻过身来,面朝上喊了一声:“拉我上去。”
随着哼哧哼哧的声音,绳子越来越短,明月被一小节一小节地拽回崖上。待她双手抓到崖头的石壁时,她的奶哥哥阿二李小满立刻系紧了大椿树上的绳子,快步上前又拽又拖地将她扒拉上来。
明月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有了着地的感觉。
阿二回过头,从树下的篮子里取出一块手巾,轻轻地替明月拭去汗水,又倒了半碗水递给她:“小月,喝口水。”
瞪着明月那托着大碗却布满细小伤口的双手,上面还沾着不少的青汁,阿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见明月并不喊疼,只厮厮文文一口一口地喝着水,那是从骨子带出的从容优雅。
阿二不禁又皱起眉来,忍了忍终究还是不悦地道:“小月,你这是何苦?这些草果还能管饱不成?我和阿娘还有大哥定能将你照顾得妥妥地,你信我就是了!?——咱也不指望侯府里的那些杂碎哪一天能良心发现。”
明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二说的掷地有声,可他如今也才十岁,虽说打小干农活,因此长得还算结实,倒是个有一说一、爽朗干脆的性格。
许明月一身天蓝粗布衣裙,猛一眼瞧去俨然小小村姑一枚,可她却是正嘉侯府如假包换的嫡长女。只因生母早亡,四岁那年不小心开罪了侯府的二夫人,于是被发落到这小桃庄里“修身养性”。
阿二嘴里的“侯府杂碎”,不仅囊括了那位在侯府内宅一手遮天的二夫人,还有许明月的父亲、侯府主人正嘉侯许洛宁,更少不了许明月的祖母、正嘉侯的亲妈、老夫人方氏。
被侯府里最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三巨头厌弃,明月的日子还能舒坦么?
就在两年前,某个寒冬腊月的清晨,一辆青帷马车踩踏着厚厚的积雪,卖力地将明月捎出了侯府的朱漆大门,最后到达离京都三十里远的小桃庄,同行的只有奶娘李妈妈和一个三等丫头左儿,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樟木箱子。
当初的小明月就是这么的落魄!
然而一个人潦倒起来境遇就会一差再差,明月被扔到这个僻静的庄子上之后,侯府对她竟再也不闻不问,显然当没有这个嫡长女一般,大有令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庄头娘子闻弦知雅,当着明月毫无半点对主子该有的恭敬,每日里粗茶淡饭不说,还经常有上顿没下顿,时时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动辄甩脸子给明月瞧。
而三等丫鬟左儿则是二夫人派来的,其用意不言而寓。由于左儿时不时强悍地加料,倒令明月和李妈妈有种日子贫苦倒还不算难熬,更难熬的却是左儿这只赶不走的恶心的苍蝇。
不止如此,左儿还暗示庄头娘子,逼着李妈妈白日里下地务农,晚上点灯熬油地替他们缝衣纳履做绣活,简直将李妈妈当作了他们的奴婢使唤。
李妈妈是个老好人,被使唤得分身乏术,眼瞧着明月日渐消沉并迅速地瘦弱下去,急得险些失了章法。她的丈夫李山倒是个仗义的,也不多纠结,遂带着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将自家搬到了小桃庄上,让儿子李大满李小满还有女儿李立夏一起照顾许明月。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人多力量大,于是就这么着,明月方显得没那么好欺负了。
而实际上,早在来到小桃庄半年之后,许明月五岁那年,和庄子上的小孩子游戏时被故意地大力推搡,然后额头就亲吻上一块大石……所以早在那时,明月已换了芯子,但是这并不妨碍穿越而来的许明月接受并感恩许妈妈一家的赤胆忠心。
“二哥哥,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你等着瞧吧,咱们的日子会因为它们越过越好的。”明月扬了扬胸前的花布袋子,脆生生地笑道。
阿二也不再试图说服她,都摘完了,自己说得再多还有什么用呢?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月,你先歇会儿,我去把今日的柴砍了。”阿二站了起来,解下栓在大椿树上的绳子,全部绕到背上,接着拎起刀背发黑刀口雪亮的柴刀,大步往树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