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未说完,就听售票员高声喊道:“喂,去古城二院的下车啦!”
常大伯不得不来个急刹车,慢慢地向车门走去。旁边有人说:“这老汉说得真好,还想多听听他的卓识远见,可惜要下车,听不成了。”
那女人拉着姑娘的手站起来说:“说得再好能做啥,生了病还得给医生塞钱。”常大伯回头大声说:“我就是死了,也不惯医生的坏毛病。”
那女人又说:“嘴那么硬的,还得往医院去,有你看脸的时候哩。”
常大伯还要再说,被后边急着下车的人推着下了车。他下来不知在那儿等车,就到路边一个一个地去看牌子。那女人则是轻车熟路,领着姑娘直接往203路班车的停车点走去,连常大伯理都不理。
常大伯见她们过去,自己不再看了,也朝那边走去。女人看他来了就迈过头不看他,那姑娘拉着女人的手寸步不离,好像找到了救星似的。
常大伯这才看清姑娘的身形容貌,这娃虽然面带病容,却长得相当标致。只见她:体态轻盈、眼亮目明,不像富贵牡丹,也似出水芙蓉。他觉得这娃天生一副美人坯子,去找不道德的医生看病,容易发上问题。
于是,常大伯就搭讪着说:“姑娘,古城二院是看心脑血管病的专科医院,人特别多,价钱也贵,做啥都得排队等好长时间,既费时间又花钱。你是检查身体,去那种医院不合适,还是到别的医院去吧。”
姑娘尚未开言,那女人抢着说:“放你的心,古城二院啥病都看哩。人多钱贵,检查排队属于事实,这就说明医院名气大,医生看得好,检查身体当然要到有名气的好医院去哩。排队费时间看对谁哩,她有我这样的关系还用得着排队吗?保证随到随看,一点也不耽搁时间。”
常大伯还想再说,203路班车到了,车上的人已经不少了,下边还有许多要上的人。那女人领着姑娘抢先上车,常大伯等人上完了他才上去,座位早就没有闲的,就连中间过人的地方也挤满了。常大伯只能站在车门跟前,距离那姑娘和女人还隔了好多人,他想再说也说不成了。
这趟车比刚才那趟还吵、还挤,售票员只能艰难地挤来挤去,喊着叫着让刚上车的人买票。常大伯把钱让几个人传过去买了张去古城二院的票,他看到几个刚上车的人没有买票,售票员就过去坐下不动了。
常大伯忍不住高声喊道:“喂,那边还有没买票的,你咋不动啦?”
车厢里立刻有人不客气地说:“狗逮老鼠,多管闲事。人家买票不买票关你屁事?骚轻地没点点子了,我看这老家伙真是欠揍。”
有人阻止着说:“我看你也别多事了,那么大年纪还多事的人就是倚老卖老。揍啥哩,戳一指头就把麻达弄下了,他要是往地上一倒,那就不是一个钱两个钱能打发得了的。爱喊让他喊吧,喊破喉咙也不顶啥。”
常大伯清清嗓门正要开讲,旁边有个老年人拽拽他的衣裳说:“老哥,算了吧。国法千里,人情亦在,那一趟火车汽车、戏院剧场没有些人情票吗。古往今来都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就是咱们的革命导师在世也管不住。你不过是个老年农民,那就更管不住了,还是留点热气暖肚子吧。”
常大伯不言语了,他想,这种关系学、人情学,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的确根深蒂固、坚不可摧,咱们的伟人在《反对自由主义》上早就提出来了,还作为老三篇天天学、时时讲。当时能起点作用,过后又恢复常态、愈演愈烈,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不管干什么,有关系就是好办事吗。正所谓:自古熟人好办事,历经沧桑传万世。
大小单位后门开,万千行业认关系。
狗洞阴暗被溜光,人路光明过不去。
三篇光焰当再炽,长盛不衰暖大地。
常大伯又一次感到自己太渺小、太无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不说了,车厢里有人议论着说:“那老家伙还有点自知之明,不在妄自尊大了。”
有人接着说:“人吗,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管别人的闲事干啥呀?算他没有瓜实,知道回头是岸。不然,一会下了车,有他好看的。”
常大伯装聋卖哑,就当没听见,低下头只想自己的。但他想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那个姑娘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她少不更事,把那个女人当救星一样的深信不疑,连一点戒备之心也没有,人家要起不良之心,她非上当不可。不过,对方只是个贪心的医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常大伯正想着,下车的地方到了,他下去后没有先走,而是站在路旁等那姑娘走过来说:“姑娘,出门在外,得有自己的主见,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我在医院里住着哩,有啥困难就来找,我一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
姑娘站了一下,那女人拉着她边走边说:“快走,快走,不相信别人相信他。他一个老农民能弄啥吗?有啥能力、有啥资格帮别人哩?”
女人领着姑娘,昂首阔步地走进医院,常大伯慢腾腾地走进急诊室,走到柳枝停过的地方没见人,这才想起他们的病人昨天就住上院了。
常大伯只愣了几秒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