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郭敬的手在颤抖。
他没有办法不颤抖。
这一小瓶毒酒,是他在被监视,或者说圈禁起来的第一天,就让下面的人悄悄置办下来的,为的就是个自己一个痛快。
作为一个历事四朝的老太监,他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正所谓“没有被发现的犯罪就是不存在”,他现在被查,完全是他自己做事不够隐秘,被山西提刑按察使司的张谦抓住了尾巴,然后顺藤摸瓜一路向上,才有了今天的境地,而在内廷这个沐浴在大明朝最光辉的圣恩之下、却是最没有规矩、最黑暗的地界上,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然后要么发配凤阳守皇陵,要么直接一刀来个痛快。
虽然说,他搂来的钱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送到了内廷,落在了王振、金英等大太监头目的手里了。
想着自己从入宫开始,到现在在大同做监军的历程,郭敬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为了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受了多少的苦楚?背了多少的黑锅?又做了多少昧着良心的事儿?可是为了不让外朝攀咬过甚,直接将宫里的贵人扯出来,王振居然直接派心腹太监过来,劝他自杀,自己背了所有的罪责!
想到这儿的时候,郭敬有些哆嗦地站起身来,走向了窗户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和有些刺眼的阳光,捏着瓷瓶的右手哆嗦的愈发厉害了。
他很喜欢这个世界,尤其喜欢他大权在握的时候的这个世界,但是现在……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嘲笑着他,向他说着再见。
“呯!哗啦!”
一连串声响从前院儿传来,郭敬的身子就是一哆嗦,下意识地将右手端在胸前,左手一伸,就想着把瓷瓶拧开,一饮而尽。
他现在也只是被圈禁,圣旨不到,是没人能真个杀了他的,便是大同的总兵官,也得在留给他三分颜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能够闹出这般动静的,或许只有外朝拿人的兵丁打上门来了。
可还没等他拧开瓷瓶,就看见一个心腹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郭公公,那位刘公公在外面发了火,一个弟兄直接被打了好几个耳光,那姓刘的叫嚣着,等他回了内廷,就要给我们这帮人一个好看。”
只要不是外朝拿人的兵丁到了剩下的一切都还是好说的,郭敬深吸了一口气,将瓷瓶拢在袖中,沉声问道:“那小刘公公,是为了什么打你们的?”
外朝内廷之间的倾轧,这帮出于大明最底层的士卒是根本不知道的,哪怕他们是郭敬的心腹,直到现在还一直留着在身边支使,可是在他们看来,现在的朝廷给郭敬圈禁,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内廷到时候是肯定要给他“昭雪平反”的,现在姓刘的这么一闹腾,原本他费尽心力安稳下来的军心,只怕顷刻间就要溃散,到时候这些“外围亲信”一走,自己的安全肯定要受到更大的威胁。
就看见这个亲兵跪在地上,大声回答道:“回公公的话,张武他不过是给那刘公公送的热汤稍微热了些,那刘公公便大发雷霆,一碗热汤全都浇在了张武的脸上,还给了同去送汤的李山一巴掌,说什么‘你们家郭公公如今都是时日无多了,偏生你们这帮做牛做马的贱种要生是非,待本公公回转了大内,定要给你们这帮贱种一个好看’。”
郭敬只感觉自己的脑子“轰”了一声,他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自己收拢起来的军心在这个姓刘的几句话里,瞬间烟消云散,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只怕现在自己底下的这帮人已经开始琢磨着要跑路了。
毕竟这内廷来的刘公公已经亲口判了他郭敬的死刑了。
“你……且下去罢,公公我自有计较。”郭敬摆了摆手,一瞬间本就已经心灰欲死的精神,越发地颓废了下去。
那亲兵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不过看着郭敬一脸落寞的身形,还是磕了两个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直听到门响,郭敬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抬着头,迎着阳光,将手中的那个瓷瓶举了起来,刺目的阳光虽然没有办法穿透瓷瓶,却在瓷瓶外勾勒出一个刺目的金边,郭敬突然惨笑了两声,直接将瓷瓶收在了袖中。
“你们不仁,就莫怪咱家无义了。”郭敬惨笑着,大踏步走向书桌,虽然他是个阉人,但好歹是个做监军的,体力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神情惨然、语气果决的情况下,步履间倒有了龙行虎步的气势,他挂在墙上的长剑取下,“呛啷”一声掣剑在手,看了看雪亮的剑刃,脸上的凄惨瞬间变成了果决。
以如今姓刘的对他家丁的态度,他就可以用最阴暗的心思,去推断内廷今后将如何对待他的家人,他那些在山西老家的真正的亲人,为了能够最干净地切断他这个贪腐分子与内廷之间的联系,斩断所有的证据链,将内廷从整个事情中摘出来,内廷的那帮太监就肯定会对他的家人痛下杀手!
毕竟大家都有做账的习惯,都有留后手的习惯,他郭敬也一样,这在内廷、或者说在整个大明的朝廷之中,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而之前,那个姓刘的太监和他说的话,就有关于他家人的部分,也是他这个做太监的最在意的部分,也是迫使他端起毒酒想要自尽的原因。
“呛啷”一声,郭敬将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大踏步走到了门口,直接推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