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个世代的欧洲,就算战败被俘,贵族也是能保住一条命。就像大宋的朝堂,士大夫即便犯下大错,政敌也不会赶尽杀绝。
身为统治阶级,在犹有余暇的时候,总是会给同阶级的对手几分宽余。
韩冈在报上发问,自知会煽动民意。但他完全没想过让义愤填膺的东京市民冲撞了文老国公。
这个靶子该挂在墙上,可不方便踩进地里。
瞥了眼桌上的油灯,韩冈道,“天色也晚了,要是不小心失了火,各方都难看。”
确定了韩冈的态度,王居卿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下官明白。相公放心。”
京师里面,最喜闹事的不是太学生就是地痞。这些人年纪轻,不缺吃穿,闲暇时间又多,还少顾忌,闹起事来根本就不考虑后果。
王居卿在来韩府前,就派人去找了国子监的老师,让他们把学生给带回去。
至于地痞,早几年都送去西域和云南了——街坊上有一两个不学好的,邻居一封状纸递到开封府,审问明白之后,立刻就会远流边疆,半点情面不讲。
王居卿并不担心文府周围的人群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但还有一件事,对文府的冲击更大,“相公,下官还听人禀报,京师各家行会今日相互订约,不得与潞国公府上有半点瓜葛。”
东京城行会三百六,人户三十万,没有哪户人家哪一天能不跟行会打交道。
衣食住行四样事,样样都有行会中。即使最腌臜的,每日的黄白之物,都要靠粪行来收拾。
要是行会当真抵.制到底,文家吃喝拉撒都要成问题了。
京中行会,一向都是以官商为主,他们可不擅长义愤,最擅长的是迎合上意。不过看王居卿的样子,能这么快联手起来,开封府在中间功劳不小。
韩冈反问道,“你怎么看?”
王居卿对此心中得意,“聚众生乱,官府当管。买卖私家事,官府不当管,总不能强迫人做买卖。”
文彦博在京师,只是临时居住,摘得中不会有存粮,更不用说不易储存的菜肉等物,行会约束下面商家不与文家交易,文家从今天开始,就要断粮,就是去外面酒店,也会是文家人与狗不得入内。
见韩冈沉吟着没说话,王居卿更凑近了一点,小声道,“下官知相公顾虑,会命人按点送席面去潞公府上,不会让潞公一家饿着。”
朝廷要顾及元老大臣的体面——这不是为了文彦博,而是所有朝臣——但没有义务去填饱宰相家的仆人的肚皮。
文彦博此番上京,虽云轻车简从,可随行的仆役还是十倍于主人家。几十张嘴嗷嗷待哺,就是文彦博把开封府送去的席面都分下去,也填不了只吃一日两餐的肚皮。
这么做的确是折腾人的好手段,而且在外面看来,元老重臣的体面也得到了保全。控制了朝野舆论的韩冈,可以尽情的笑话文彦博自作自受,赞许京师百姓重气守义。
韩冈考虑了片刻,道,“潞国公的俸禄分一半,该从京师发。”
民间的义愤不能泼冷水,王居卿和京师一众行会的效顺之心也该鼓励,不过韩冈还是不喜欢借用这些小花招来对付文彦博。如果是敌人,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文彦博可远远不够资格做敌人,绊脚石而已。
俸禄并不全是钱钞,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实物,包括粮食,包括布匹丝绸,甚至还包括薪炭和草料,而看韩冈的意思,肯定是不准备让文彦博府中饿着。
一边泼着脏水,让文彦博受天下人唾骂,一边把自己的手洗得干干净净,事情也做得漂漂亮亮,只是未免有些畏手畏脚了,在王居卿看来,做得更狠辣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但既然韩冈做出了决定,他也不会不识趣的反对,他问道,“那行会那边怎么办?”
“买卖私家事,官府不当管。”韩冈将这件事放下,“已经收到枢密院的公.文了吧。”
“收到了。”
提到此事,王居卿眉心就皱了起来。
今天白天两府刚刚作出决议,从明天起,驻扎在京师内外的十数万禁军中,将调出三万北上,协防河北。作为开封知府,王居卿的任务不轻,但他在意的不是身上的重任。
能被选调北上,必是精锐无疑。精锐调离,京师空虚,这风险可就大了。方才见面先提文彦博的狼狈,就是想要让韩冈开心一下,然后才好劝谏。可现在,看来计划是行不通了。
从王居卿的表情上看出了他心里的顾虑,韩冈解释道,“总得走这么一遭。要是调动一点兵马就担惊受怕,日后真的要打起来了,难道还能屯着兵马不放手?辽国定然也会知道这边的情况,如果给耶律乙辛一个错误的认识,日后可就会麻烦不断了。”
这一次兵马调动,就是告诉世人,即使囚禁了皇帝,控制了政权,两府也一样不怕动刀兵。‘清君侧’、‘黄袍加身’之类的事,即使发生了,朝廷也能镇压得下来。而朝廷,也是稳稳地将兵权控制在手中。
“这是给辽人看的,也是给天下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