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江城内有两条同出一处源头的河流,一条名为素河,一条名为梵河,那源头的汇集点有一座古庙,名为沉香寺。
沉香寺因在曜江城城北的郊外,且道路难行,好多年前便已经香火寥寥了。到后来,连庙中的和尚都渐渐离开,如今只剩了一个年迈的主持还在古庙中守候。
番月国内的河流不同于别处的湍急涌动,大多是平缓清浅的,即使是在夏季。
梵河的两岸种满了火红的石榴树,这种成片成片艳丽到极致的鲜艳颜色,遥遥望去如堆积的火云,在清流两岸随风飘拂。
过了未时,太阳虽还挂在天际,但洒下的层层光线已经不如正午那般炎热,琉璃让人将车停在梵河边上,从车上走了下来。
梁墨萧看了眼前方沟壑交错的道路,还有怪石嶙峋的河滩,显然马车是走不进去了。
侧目望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石榴树下的琉璃,清风吹动她的一身墨衣,沉沉灼灼,如同寒梅凭风,只见她抬手抚上树干,像是在摩挲着上面的树痕。
他走了过去,目光往她的手上探去一眼,却见树干上刻满了一道道的细痕,有些痕迹已经很模糊了,又刻得格外的高,倒像是随着树木经年长上去的,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梁墨萧低头看她,问道。
琉璃已经放下了手,摇了摇头,才幽幽开口,“明哲月身为皇子,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出门,但只要能待在曜江城内,明君也就随他去了,曜江不大,他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而最常去的便是这沉香寺,他每来一回便会在这树上划下一道,日积月累,都已经密密麻麻快划满了。”
梁墨萧走在琉璃身侧,看到难走的地方便会顺手扶她一把,听她说完后,才眯眼瞧她,语气有些危险,“你竟这般了解他。”
琉璃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容,“不过是记性好些罢了,如明哲月这样的人,错生在皇家,真是可惜了。”
梁墨萧目光一凝,语气不善道,“你便这般欣赏他?”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明哲月了,还总是用着这样不一般的口吻。
“繁月繁花繁不去,月下流云谪仙人。当今世上仅他一人有此风华,自然是欣赏的。”琉璃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溢美之词张口即来。
梁墨萧看见她侧脸的轮廓,清朗妍丽如山水浮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是熠熠光泽,只是这么好看的面容,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起的转变,他便非常不悦了。
“原来你还这般关注他。”这一声几乎是他咬着牙才从口中流出来的。
只一句话,三个“这般”,终于让琉璃的目光起了些许变化。
她抬头朝他看去,看着他咬牙切齿,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抹净的模样,琉璃只觉脸上一热,像是冰雪之巅的傲立雪梅盛开了簇簇繁花,略微慌张的收回眼眸,轻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关注,若真能知晓他心中所想,我也不必如此捉摸不定。”
她说话时的语速向来是不紧不慢,不徐不疾的,可此时却不知不觉地就快了几分,常人或许不觉,可梁墨萧不同,尤其他方才那一瞬,清晰地看见她眼眸里转瞬即逝的流光,他唇角忍不住勾起,眉梢眼角里都是笑意,原来,她还是在意他的。
两人向着沉香寺而去,一路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古庙偏僻的,若非有琉璃带路,只梁墨萧一人只怕只能沿着河道往上寻才能寻见。
沉香寺庙很小,只有一门,一前殿,一后殿。在大殿前面,有一个僧人手持一把扫帚,缓缓地扫着地上微不可见的灰尘,看来这位便是寺中仅存的那一位主持了。
琉璃望着那个身着僧袍,一心一意在扫地的老者,在殿前停住了脚步。
梁墨萧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人。这个垂头扫地,身着僧袍的老人,从他长长的白须上可以猜出他的年岁,应当已是古稀之龄,那容色高深的模样,显出一种异常飘渺出尘的气息。
他扫着殿前的石阶,一级一级,认真得近乎虔诚地往下扫去。
直到他将面前的石阶全部扫净,才缓缓地抬头看向梁墨萧与琉璃所矗立的方向,可见是早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前来。
他的目光定在琉璃的身上,眼中极快地划过一道精光,转瞬便沉寂了下去,然后缓慢地点了下头道,“你来了。”
琉璃面向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智镜师傅。”
智镜拿着手中的扫帚往回走,一步一步,看起来步履略有沉重,久久才说道,“三皇子在后院。”
琉璃道谢应了一声,对着梁墨萧说道,“走吧。”
然后带着他穿过一旁的小门,直接掠过后殿,到了沉香寺的后院。后院曲曲一弯河湾引入,河湾大片生起的苜蓿草长势喜人,繁盛灼灼,如绿波青海。
琉璃从草丛间慢慢走近明哲月所在的小楼,踏上空临水面的走廊,足音轻动,悠悠回响。
梁墨萧看着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好似曾经来过上百回一般,只要想到她次次都是来此寻旁的男人,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待从廊上走进小楼内,才发现楼的两端都是开着门的,在另一边的屋门前,依然是成片蔓延着河道而生的苜蓿草,而在草丛中间的圆石上,正立着一道清尘出绝的身影。
水清如镜,草绿如茵,满目皆是青枝绿草,整个天地如被绿锦铺陈,轻微的风自远方而来,这些扶持的绿草便一丛丛地起伏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