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走下城楼,与正在搬运尸体的士兵擦肩而过,随从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怔怔没有发声。
沈洛突然站定脚步,右手的手掌撑在剑首,回头瞥了一眼随从,语气意味不明地说道,“这一仗我可是很认真的,不许同将军汇报,不然……哼哼!”
随从微微瑟缩了一下,满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过是随口说的,怎么还被他惦记了这么久?
“将军!”这时,从城楼跑下来一个人,沈洛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童齐峥来,满脸的血迹被他自己用袖子擦得跟鬼似的,一下子杵到沈洛跟前。
沈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微睁了下眼,“还有事?”
“将军……”
沈洛一脸可疑地看向他,“童参将,你平日可不像这种吞吞吐吐的人。”
童齐峥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挠了挠脑袋,半晌才郑重其事地说道,“末将此前因为您用兵之准,料事如神而佩服您,觉得您是个很有能力的统帅,这一战,却真正让我敬重起您,您是个好将军!”
童齐峥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反弄得沈洛一脸莫名其妙,他微微扬眉,不由一哂,“童参将,你在说什么?”
“您不仅带领我们打赢了这场仗,更教会了底下的人,不,是我们,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士兵。”童齐峥双手抱拳,朝着沈洛行了一个全礼。
听着他的话,沈洛的唇角扬起一抹明朗的弧度,侧脸的面容依然带着清爽的气息,但那叫人看不见的眼底却染着一片森冷。
梓云的将士富足了太久,安逸了太久,已经不知道作为一个士兵应是该有何等模样,一个没有站在过生死边缘的人,一个没有真正尝过血的滋味的人,怎么会知道活着有多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望着童齐峥,他发现他的这名参将的脸过去好像多了一分沉色,分明微微弯曲的脊梁却似乎被什么撑了起来,从骨子透出一股正气,胸腔之内且多了一股豪情。
沈洛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与他错身而过。
宏奉城这厢的这场攻城战结束的时候,宝栾城外的大营里,众人也商议完了关于转移营地的问题。
其实宝栾至锦耀的这片土地,除了有一片密集的山林外,大部分都是平地,山包并不多,不过双方相隔的距离较远,所以互相之间的影响并不会很大。
对于行军作战,在场的都有基本的常识,简单一分析,便明白此处已经不适宜大军继续扎营,众人商议过后,最终下令将营地牵至数里外一片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那里四周空旷,视野开阔,不会如之前一样被敌军圈住兵力。
事不宜迟,大军当夜便组织了拔营。
越是将营地向前迁移出一里,便越发觉出前方的地界开阔起来,这样的地形对梓云军来说虽算不绝佳,但至少不至于处于劣势,对双方来说都处于一个相对公平的较量之,接下来要拼的,便是实打实的血战了。
大河由西向东而流,河水两岸是乱石浅滩,杂草丛生,冬日的风景,颓美之不失生气,梓云人习惯了这样的山水景色。
这段时日以来,宝栾城的士兵们,对这一片的地形已经熟之又熟,随着越往前行,眼前的视野也越来越广阔,真正到达扎营的高地时,才发觉此次选择的这个营地位置的好处来。
天灰蒙蒙的,不见半点星子,原本轻且缓的南风,亦添了几许冷森森的煞气,笼罩着整个寰宇,四周的每一件物什都裸露着冰冷的气息,却又不似南夜那般刺骨的寒。
站在高地,还隐约能看见一条清辉般的河水划开夜幕,从冷寂的黑暗,切得远处沟壑深深,在平野之蜿蜒流泻,直至不远处的山峡拐了个弯,流向更远的地方。
此景起南夜雄峻古朴的千山万水,要来的开阔温柔得多。
梁墨萧和琉璃静静立于高地之,随着空天的昏暗,连心头也不可遏止地蒙了一层灰暗。
近段日子来的这几场仗,还不曾殃及到无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战场的深入,难保之后的战役不会变得惨烈,牺牲的除了士兵之外,会渐渐的开始出现普通百姓的身影,若是顽强抵抗的,甚至连许多老弱妇孺都可能战死沙场。
而他们,可以说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琉璃觉得,尤其是她。
可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一直以为,我只是因为神殿内的那道神谕而在做这些事,直到近些日子发生了种种事情,才发觉原来是我自己想这么去做。”琉璃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墨萧偏头看她,还未来的及搭话,便听她接着道,“你说,一个人究竟能看的多远?又究竟该如何评判自己所做的是对的?”
无星的夜色,笼罩在她清华灼灼的面,清澈的眼眸里融了幽色,忽而看不分明,如玉的秀靥愈发云遮雾绕起来,仿佛薄纱掩盖,带着朦胧的暗色,非但不柔和,反而显得异常冰冷。
“你只需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造福天下也好,惑乱天下也罢,都留给后人去评判吧。”低醇的声音响在耳边,梁墨萧笑容浅浅,神情柔和起来,张开手臂拥住她。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一顿好找。”
琉璃整个人都埋入他的臂弯之,刚想说什么,却听暮琉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五感在瞬间惊醒,然后一下子从梁墨萧怀退出,往周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