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坐在他身侧,百感交集,一时无言。
暮肇静静地端过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的茶水,微呷了一口,茶水已经只留了一丝余温,并不如方才那般带有热意,吞入腹中时,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凉。
就在夏晴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的时候,忽然听到暮肇低喑的声音,缓缓响起,“还有一件你至今都不知道的事,但是阿璃知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可一想,他也不至于在此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再者,听说琉璃知道而她却不知,便安静地听他继续讲述下去。
他搂着她的肩,与她一起倚在锦榻之上,密织彩绣的玫瑰色绫裙与藕色的雪白滚边锦服交叠在一起,两个人淹没在丝与锦的簇拥中,而暮肇冷俊的面容上,已经爬上了点点疲惫,“朕给沈竟桓下过一种极为慢性的毒药。”
“什么?”夏晴惊呼了一声,她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急声问,“阿璃她知道是你下的毒?”
“是。”暮肇又叹了口气,声音已经平静了起来,低低地说,“你还记得去年八月份的时候,沈竟桓因病卧床,整整一个多月未上早朝的事吗?”
“这件事传的很厉害,连后宫都不时有人提起,我自然是知道的,再说,阿璃还因此特意来了珞珈城。”她顿了顿,“所以,其实是沈将军毒发了吗?”
暮肇点点头,“应当是的。”
夏晴有些焦急,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的不确定,只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沈将军于阿璃而言,如兄如父,说句不好听的,十个你都顶不上一个沈竟桓,你可知道,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虽然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可这么直白,暮肇心中仍然有些不喜,无奈道,“朕也是那日听阿璃提起了此事,才恍然明白去年沈竟桓是因何事重病。”
夏晴怔愣着,满脸都是疑惑,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牵扯得比较深,当时朕见有人抱养了阿璃,还是军中的一个少将,觉得心中稍安,便命人暗中留意着。直到双生子的风头过去,朝中所有人皆以为长女已经安葬之后,朕也曾偷偷去瞧过阿璃一回,是那一次——”
暮肇看到了那名少将的脸,初看时并不觉出挑,全然被他怀中的貌美婴孩给压了下去,但他那双眼睛却叫人过目不忘,寂寥如深邃的黑夜,带着无止尽的孤清,下一刻才会让人注意起他的脸庞来。
可这一张脸却与暮肇记忆中的某一张脸重合了起来,他记性虽及不上琉璃那样绝佳,却也极为出色,不至于产生错觉。
回宫后,他独自一人在寝宫内坐了一晚上,才终于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人是谁。
“此人姓冘,原是前朝的兵部尚书,因涉嫌参与端皇叔谋反一案,举家被赐死,旁系家族也都被发配流放了。”
这些事,夏晴并不是很清楚,当年暮肇的父皇一直都对这位端皇叔的野心十分忌惮,所以但凡与他有瓜葛的朝臣,都不会轻易放过。
夏晴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能想像你当时的心情,可是那兵部尚书姓冘,而沈将军姓沈,万一是你弄错了人呢?”
“那兵部尚书是吴江县人士,冘姓很少见,吴江冘氏,所以朕当时猜想沈竟桓可能是改成沈姓亦未可知,但是朕当时并不是这般鲁莽就定了他死罪,而是暗中派人四处查访,最终才确信了他的身份的。”
暮肇担心的是,沈竟桓并不是真心待琉璃的,这一切都是他糊弄世人的假象,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阿璃的身份,实则是为了报复呢?
但是也有可能,他是真心待琉璃好的,可是暮肇不能因为一个可能而放心将琉璃交给他,但也不会因为一个可能而直接杀害了他,毕竟他养育了琉璃已有一段日子了。
所以暮肇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下慢性之毒,如果他是真心疼爱琉璃的,等到了一定时间,便给他解药,如果他最终还是向琉璃下手了,便救出琉璃,随他自生自灭。
“这么一来,便过了五年,后来的事便是你要送阿璃去往苍雪,那他也就没有威胁了,朕当即便送去了解药,可是他似乎并未服下。”
暮肇将事情的原委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没有跌宕起伏的语调,亦没有故意卖关子留人遐想,可故事本身却已经足够精彩,且令人震撼。
夏晴一脸惊诧,忍不住问,“为何,难道沈将军他求死不成?”
“关于这一点,朕不是他,无法替他作答。”他终于腾出了空闲,捏起一旁的茶盏,缓缓啜了一口茶水,殿内的宫人都被他们遣了出去,无人添置茶水,这杯茶早已透凉,咽下去时,直直凉到了心间,他忍不住蹙起了眉。
夏晴不由看向他手中的茶盏,一脸歉意地说道,“瞧我都忘了给你添茶水了,既然是冷的,便不要喝了,你还当自己同当年一样啊,这大冬天的,喝凉水别喝坏了身子。”
“你坐下,朕自己来。”暮肇按住想要起身的夏晴,亲自拿过一旁的水壶,以手背探了探温度,还是温的,便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又浅浅地抿了一口,才道,“不过朕可以猜想一下,或许当年不仅是沈卿救了阿璃,相反,也是阿璃救了沈卿。”
这说法倒是有些新鲜,夏晴便按捺在一旁,听他将这份猜想继续往下说——
“他家原是文官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