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琉璃接下这道旨意,夏翾慈才终于松下了绷紧的一口气,可原本支撑着她端坐在此的信念亦随之消散,很快,便自体内涌了一阵眩晕。
只觉得脑“嗡”的一声,眼前的所有人和物都幻化成了重重影迹,在她面前动荡不定地分分合合,颠倒波动。更甚者,心口好似有有一种尖锐锋利的东西,一寸寸地狠狠刺进胸口,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张大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琉璃接过锦纱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夏翾慈的方向,正好看见夏翾慈的脸色因为她接下旨意后一分一分地褪去了颜色,好像一卷色彩分明的锦绸被清水洗去,层层剥去了刚刚染的染料,褪得一干二净。
“姥姥……”琉璃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声呼唤竟失却了声音,她紧捏着手的锦纱,一下子从原地站了起来,大跨步地走到案台后,抓住夏翾慈的衣袖,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对着台下喊道,“沉鸢,沉鸢……”
这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幼时跌落冰湖的无措,如同溺水时一样,大脑清空了所有,转成一片空白,只能抓住沉鸢这一根从岸抛来的绳索,紧紧抓住,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他的身,她才发现,这一刻她有多么无助。
沉鸢捏着夏翾慈的脉搏,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琉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口一边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那么厚重温柔的声音,虽然她耳一片轰鸣,但他的声音却能在耳边萦绕,竟有一种静心的效用。
琉璃轻吸了几口气,才得以重新看清他此时脸的神情,她以前不知道,原来他身为白泽的时候,是这副模样,即便是一身妖冶红袍,也盖不住他身温暖的气息。
不过,这也是一息的念头,琉璃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夏翾慈的身,轻声问,“姥姥怎么样?”
沉鸢刚想答话,却被夏翾慈按住了手,紧接着她又缓缓地伸出手,将拽着她衣袖的琉璃的手握住,摇了摇头道,“不用强求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依眼下的情形,方才跪在殿的众人谁都没有动,依然安静地跪在原地。
琉璃抬眸时,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夏翾慈,才看清她的脸色隐隐浮现着一种铁青的可怕颜色,布满了皱纹的脸此时如同石雕般,不带半点生气。
“姥姥,让沉鸢给你看看,他会有办法的。”琉璃跪坐在她身旁,胸口微微起伏,语气带着一丝不舍的执拗。
“没办法了……”夏翾慈吃力地转动着眸子,看向琉璃,刚想说话,喉口却哽住了,一时间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琉璃连忙腾出另一只手为她抚着胸口顺气,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最沉着镇定的人居然会是沉鸢,他一把抓过夏翾慈的手臂,拂开衣袖,也不知是掐了哪处穴位,她才慢慢顺过气来。
可夏翾慈并没有给自己留太多喘息的时间,而是对琉璃道,“还记得你答应了姥姥什么吗?”
琉璃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要将接下来的话印到夏翾慈心间去,“我记得的,姥姥。”
“好,好……”然后她又将视线转向了沉鸢,“沉鸢,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她。”
沉鸢的手始终都按在夏翾慈的脉搏,一刻都不曾离开,他清晰地感受到两指下渐渐微弱的脉象,却依然如游丝飞絮一般虚弱地跳动着,他知道,她在等他的一个点头。
可是这一下点头太过沉重,重得他都不忍心答应。
夏翾慈却始终撑着这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终于,沉鸢缓缓松开了把在她脉的手指,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她释然地笑了出来,身子慢慢靠在冬青身滑倒下去,目光看向殿顶,只看到垂在两侧重重悬挂的描金黑缎的纱帐,这是她生前看到的最后的影像,然后眼睛缓缓地闭了,连握着琉璃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琉璃心一空,想要反手去抓回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只有夏翾慈身这件蹙金九凤的紫金华服,在满殿明亮的烛光下,颜色明亮得几乎刺眼。
“先主宾天了。”出声的是一直用手扶着夏翾慈的冬青,她跟在夏翾慈身边已经有十来年了,此时眼眶红红的,面尽显哀恸。
本跪在殿的众人,此刻全部跪伏在地,高声道,“吾等拜见新主!”
琉璃抬头时,殿外的天空才刚刚拉开了几朵浮云,好似有一把刀从间割裂了整片天幕,露出了几丝泛着白光的清澈,她又幽幽垂首于跪伏在大殿的众人,那如被云雾包裹的瞳眸开始渐渐清明起来,拨云见日般。
她缓缓地站起身,看了眼仍紧紧扶着夏翾慈的冬青,强撑着久跪酸麻的膝盖,径直走到案台前,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踉跄,清声道,“全城戒严。”
原本无异于往常任何一日的这个清晨,在整座雪城都还在安睡之的时候,这一声,击碎了全城人安稳的梦境。
先主宾天,全城戒严。
也不知这宫是谁先哭出了第一声,恸哭的声音仿佛能一路飘到宫外去。
彼时,日出。
丧钟响起,沉闷又浑厚的钟声自宫城的最深处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好似永无止尽。
宫城内已是一片哀戚肃穆,宫侍们开始撤掉每一座宫殿内的重重锦绣罗帐,悬挂起白色帐幔,琉璃也已换下了衣锦华服,穿了白孝衣,是沉鸢穿的也是一色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