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夏的坐了一会儿,身上还是有些热,不禁抓耳挠腮,东张西望,说:“这上上下下,都有些年头了!”
他是说这笼子成色老旧,小蒋也是闷不得的,听了便笑道:“没你那些宝货有年头吧!”
老夏笑了,说:“那当然。差几百年呢。要说我这回也真不容易,昨天你们都看见的,那老家伙太搅筋了!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怎么没见你扛来?”
“扛来?”老夏一愣,随后便笑了,“哪儿跟哪儿呀!我根本就没要那一蛇皮袋。”
“没要?你不是都坐摊子上了,说要跟他死缠到底,非买不可吗?”
“那不是声东击西吗!”老夏笑道,“他真要卖给我的话,我也买不起!”
“你不是已经掏出两千,两千还买不起?”
“他那东西可远不止两千!”老夏摇头笑道,“一到跟前我就看出来了,那么多摊子,就他脚下有几样真货。都是好东西,可惜他不大识货!但生意人都精,我要是说要,他一定立马觉悟,接着就喊个天价!那怎么办呢,我就只好左看右看,装作一概瞧不上,非要赌他那袋子里的!”
“他袋子里的东西会更好?”
“那当然不一定。不过外面既有好东西,袋子里说不定也会有,于是就先诈一诈他,摸摸他的底细。哪想到一诈果然!他抓着袋子死活不肯,于是我也就装作死活都要!”
“以诈对诈!”
“对!以诈对诈。其实再怎么看着诱人,聪明人也不会隔着袋子买猫!死活不论,这么一大笔钱,要是赌错了怎么办?只不过估计定了:只出两千的话他绝对不会让我拿走,这样我就可以表现得比他还坚决。”
小蒋笑了,说:“是呀!万一他袋子里的东西不值多少,见你肯出两千,顺水推舟一古脑儿都塞给你,那还真麻烦了!最后呢?你们又缠了多久?”
“你们在饭铺缠了多久,我就跟他缠了多久。最后旁边人都来说合,让双方各让一步。有人说:这老客是真诚心,你看大把的钱都搁你这儿了。也有人说:老客你还是算了,这么说他老人家都不肯,那是铁了心了。实在不愿意,你看是不是买点儿别的?能够成交一两样,也算交个朋友!”
“于是你就买了别的?”
“那当然!见了真货,还能空手而归?但就这样,我还必须装作一百个不乐意,收起钱就走。老泥鳅看到平白地放走一个大主顾,也有点后悔,就哼哼唧唧地指着摊上的东西表示:要是真想买的话,价格也好说。”
“哈,果然松动了!那你怎么样了呢?”
“我吗?我略微停了一停,像还是赌着气,这样就有人主动出面拉着我挑。我装作还是满腔不乐意,手在摊上到处扒拉,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最后才拿了我早就看中的。就这样,讲价时还放回去两三回,不时拍拍手起身要走。那老东西急得眼睛都绿了,到底还是卖了,最后居然还饶了我一两样小摆件。”
“真是兵不厌诈!”年轻人都笑起来。
小蒋快人快语,点点头说,“老听人说奸商奸商,什么样一直没看到,今天终于看到你了!”
老夏不以为忤,反而也笑,争辩说:
“不这样还玩得了古董?干我们这一行的,第一怕眼拙,第二怕心软——但凡好说话的,最后全赔个底儿掉,只好退出不玩!想长久,千万不能学他们。”
“那你到对面山梁去,也是想收点儿?”白思孟问。
“是呀!听说那边又古老一些,肯定比这边好搜罗。”
几个年轻人相对一望。“那你带的什么钱?还回得来吗?”
“回——带什么钱?”老夏听了这话,脸色就凝重了,“那边不就是那用银元的年月吗?还会真回不来?隔得这么近!”
隔得近就回得来?看来这人也是没什么谱儿。
“都坐好了!”正在大家不好往下说的时候,上面开卷扬机的人已经高声喊叫,“我要开机了!”
年轻人都闭上了眼。只听电闸啪哒一下,马达启动,立刻呜地怪叫一声,吊笼猛地往下一沉,把人的心都拉了下去。
接着便呜呜直响,风也大了,把衣襟都吹得倒卷起来。裤筒更是膨胀开来,肥得像灯笼裤。
“好家伙!”万时明两臂紧夹腰胯,不让上衣飞起来,嗟呀惊叹道,“就像进了风洞,咱们成飞机模型了!”
朱品声笑道:“一会儿是小白鼠,一会儿又像飞机,就你会瞎形容!”
说是笑话人,她却掩盖不住声音里的欢欣之情。
吊笼越下越急,逐渐变得自由落体一样。本地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样,四个年轻人都感到那种身下的虚空感再度产生,人都飘飘欲仙,几乎没有一丝重量。
“又进入异度空间了!”白思孟突然声音古怪地说,“跟在河上那片雾气里一样!”
那三人一愣,都没有回答,只静默着,细细体验是不是跟上次同样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说?”小蒋没觉出来,忍不住便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感觉一样嘛!”白思孟说,“现在我眼前好像又在闪着白光,还电晕似地,一圈圈扩大!”
“我怎么没感觉到?”小蒋使劲挤挤眼睛。“啊——不……噢,好像有点儿你说的那样了!眼前模模糊糊的,就像看到锯开的树干,一圈圈尽是不断扩大的年轮!哦,天!怎么一想怎么样,它就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