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是每个做官的人,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文天祥内心明白,就算是自己,不是也在想着建功立业吗,但是如今,是争这个身后名的时候吗?
他更明白现在皇帝的强势,虽然年纪小,但是只要决定的事情,就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眼前的这些人,估计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已经习惯了当家做主,甚至,已经习惯了没有皇上的日子。
他们是想去建功立业,但是绝对不是去尽忠职守,他们所为的,依然是自己,或者是身后站着的那些家族。皱着眉头看着张世杰,文天祥不再说话了。
此时行朝船队的何去何从,已经轮不到自己做主,后退了一步,他心里知道,此时皇上心里定然不喜,而这些人,还在拿着一年前的印象去看待皇上,这样会吃亏的。
不过这有关自己什么事情,自己已经尽力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文天祥心中释然,甚至还朝着杨太妃拱拱手,表示了对于皇上生母的尊重。
“好了,既然大家没有什么异议,就这样决定了。”张世杰说话恢复了昔日的从容,再也不复再崖山时的迷茫,继续说道:
“今日在此修整一天,明日分兵,所有精锐善战之士,皆随着老夫前往广州勤王,具体数量,明日再行公布,看船只的损坏程度,还有将士们的伤亡数量而定。”
“分兵后,除了勤王的官兵,其余人皆由文丞相带领,前往琼州补充粮饷,维修船只,随后再行从琼州押运粮草至广州,以补充大军所需。”
张世杰在哪里侃侃而谈,不过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毕竟在行朝经营了三年多的时间,对于整个行朝船队上下,简直是了若指掌,布置起来,当然是得心应手了。
文天祥耐着性子让张世杰将事情说完,才发现,张世杰除了行朝上下,竟然对于广州、琼州等地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
在突围之前,自己好像说过啊。
上前一步,道:“越国公,此举有些不妥,记得本官前一段时日,向越国公以及陆丞相已经说明了情况,琼州没有皇上的手谕,绝对不会拿出一粒粮食给咱们,这是铁律,大宋上下,特别是琼州的赵与珞,对皇上的旨意,可是看重的很。”
“岂有此理,大宋难道是他赵与珞的吗?难道我们麾下就不是大宋的将士,难道就算是文丞相亲自前去,也不行吗?”
张世杰还没有出生,左拾遗袁泰便蹦了出来,连续几个“难道”质问文天祥,丝毫没有在意官位上的差别,也没有给文天祥留半分情面。
陆秀夫眉头微皱,而张世杰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其他诸官,大都如此,文天祥心里不由一冷。
按照品级,除了陆秀夫,在场的官员,应该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自己,就连张世杰,也只是枢密副使,而自己却是丞相兼着枢密使。
但好像在场之人,却无人承认一般。
大家虽然同为大宋官员,自己却是被排除在外了,文天祥立即就想到了原因,首先是自己离开行朝太久,与诸位同僚的疏离,其次,就是自己没有经过中书门下,就接受了皇上赐予的丞相之职。
恐怕后者才是最为重要的吧,连自己的同乡兼好友邓光荐,此时都没有站出来支持自己,由此可见,自己已经得罪了士大夫阶层。
说的是“与士大夫共天下”,所以皇上的旨意,基本上都要经过门下中书省的通过,也就是必须要有丞相、参知政事等人的首肯,皇上的旨意才能执行,要是不符合大家的利益,中书门下省会给与封驳。
大概意思,就是你不经过中书省、门下省的同意,就连旨意都出不了皇城。
但也有意外,那就是中旨的存在,皇室发出亲笔命令或诏令,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称为中旨。
但是接到中旨的人,可以不去执行,打个比方,就算是皇帝给县令一道中旨,命令他赦免某个人,但是这个县令可以不去执行,那样就会有了刚正的名声,而中书门下会护着你,不让皇上降罪与你。
但是这个县令,若是接受了中旨,并按照中旨的意思去执行的话,那样就完了,这个县令一辈子的名声,就全完了,可以说就算是以后的升迁,也得不到整个士大夫阶层的支持,大概就是仕途到此为止的意思。
整个过程,其实是皇权与相权不见硝烟的战争,而文天祥,恰恰成了两者战争之中的牺牲者。
这与一个人的性格有关,文天祥的睿智,从来也没有用到勾心斗角的方面上去,再加上,事急从权,当初远离行朝,真的要等门下中书省批复,不知道是驴年马月的事情了。
更何况,文天祥从开始也没有接受这个丞相的称谓,不过在广州的日子长了,被人一句一声“丞相”的喊着,最后习惯成了自然,却是忘了许多细节。
也不是忘了这些细节,而是一直在匆忙中度过,潜入行朝、宣读旨意、协助清洗内奸、然后就是突围而出等等。
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让文天祥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很多,但是他没有想到,刚刚冲出蒙元的包围,自己就受到了明显的排斥。
让自己去琼州,而张世杰带着行朝的其他人,还有一些精兵悍将去广州,这个举止,不由又让文天祥想起了自己半年前,一直被隔离在行朝之外的事情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阵的愤怒,扫视着周围正在漠视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