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的董事长,与夫人极好,两人青梅竹马,婚后数年,却一直无己出。但周儒却并旁的心思,每日除了工作,就是陪夫人养养花,溜溜弯,日子过得就像旧时候的儒雅公子,平平淡淡,极为雅致。
后来夫人说想要个孩子,哪怕领养一个都好,他答应了。领了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名字叫顾以尘。他到了周家,没能力离开,就天天闹,天天捣乱。
周夫人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他摔碗,她就收拾;他瞪她,她就对她笑;他逃跑,她连夜带他回来,那时寒冬腊月,她被冻得瑟瑟发抖,看到他时却也只是拢了拢他身上的衣服,没让他看见她眼角的湿润。对顾以尘来说,至那时为止,在他以前存活的地方,他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着,周家的户口本上,顾以尘的名字始终没有改为“周”姓,他确实厌恶顾家,也厌恶这个名字。但他总觉得,只有留着这个名字,日后才能找到妈妈和妹妹。对于自己还有亲人这件事,顾以尘从未开口提及过。
他喜欢跟周家的人在一块,喜欢周夫人,也喜欢周儒。
顾以尘到周家的第三年,周夫人怀孕了,是个男孩。
夫妇两人一边高兴,一边照顾着顾以尘的情绪。他却并不在意,一味想着周夫人这么好看的人,孩子又该有多好看啊。
剖腹产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二十多个钟头,顾以尘只记得,那天晚上,很乱。所有声音都混在了一起,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的睡意渐渐消散,就看见周儒垂着头守在产房外,神色与平日里全然不同,
“对不起,周先生,夫人难产,您是保大人还是……”
这句仓促尖锐的话,顾以尘听得尤为清楚,他想去抓周儒的衣角,却被他的猛然的动作一下拂开,
“大人孩子,我都要!听懂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周儒这样的样子,额上青筋暴起,平日里的儒雅都消失殆尽,他眼眶通红,里面的神色,困兽一般。
手术结束,结果,并不如周儒命令的那样。孩子留下了,但大人并没保下。
他有极大的权势,却从未颐指气使过,现在他所说的唯一命令式的话,在生死面前却是毫无用处的。
天渐亮,周儒只是守着夫人。她脸色雪白,这么看着就似睡着了一般。他不知道在产房里待了多久,而那个新降生的孩子,他没看一眼。
即使在之后的时间里,他都不愿意去看见那个孩子,他确实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从顾以尘的视角来说,从医院回来之后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变了,周宅压抑,阴寒。
孩子降生带来的不是热闹与和睦,而是毁灭一切的力量,毁了周儒的一切。
六个月后,他撑不住了,离开了周家。周儒不知道如何去看待那个孩子,曾有人劝他,这样的事总有发生,既然发生了就只能接受,毕竟那孩子,是你的骨肉。
对此,他只觉得好笑至极。他为何要承认,又为何要接受?
周家上下,从此由周管家打理。孩子一直没有名字,那时顾以尘垫脚将纸条塞给了周管家,上面写着“周岑”两字。
因为那天晚饭后,他听见周儒抚着夫人的肚子,温声细语“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周岑。”
周夫人姓岑,名岑静。周儒说,孩子一定要有他们两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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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以尘说了许久,当然,其间有关自己的事,他都是提及两句,并不多说。
他其实也曾怨恨周岑,但看到他愈渐长开的眉眼,竟与周夫人六分相似,他就再也怨恨不起来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周岑十岁那年对他说的话。他诧异于十岁的孩子,会说出那样的话,
“一个被我害死,一个素未谋面,我为什么要叫他们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周岑?”
那时顾以尘才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以薇,我说完了。”
“……”
顾以尘狭长的眸子看着她的,里面并没有什么波澜,许是时隔多年,或是早已看淡,顾以尘对此,并无多少异样的情绪。
顾以薇并不说话,只是平日里轻松嬉闹的样子全然不见。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抬头。
“我去看看他。”
她猛然起身,却再次被顾以尘拦了下来,
“以薇……”
“你放心。”
“……”
推开门的时候,顾以薇一眼就看见床上的一团身影。
床单已经极为褶皱,他把自己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占据了床角极小的位置。空气寂静的让顾以薇不知道如何去呼吸,她放缓了脚步,走到了床头。
现在的他,所做的一切,所表现的一切状态,所拥有的一切性格,似乎也都是情理之中的。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床单掩住了大半张脸,只剩额前的头发露在外面,让人看不清任何神色。
她干脆趴在了床角,察觉到被子里的周岑轻微的动作,她闭着眼睛开口,
“别赶我走,他太吵,我来你这躲清净。”
她说的极为自然,对于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只字不提。
对于周家的事,她知之甚少,但对于自己刚刚一下午所知道的事,她竟有些后悔她这个局外人知道的太多了,却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被子里的人不再动弹,顾以薇放了心,听着他身上的气息,竟真的渐渐有了睡意。<